天空碧藍,白雲悠遠。
太陽透過玻璃,照進機艙。飛機慢慢拉昇,茶杯裡的水輕輕的晃。
葉高山舒展着柱子一樣的粗腿,混身上下都透着舒爽。
自從進入這一行,公務出國多少次,他數都數不過來,但坐商務倉,真就是第一次。
“感謝李老師,咱老葉終於能把腿伸直了!”
“土炮,沒見識?”
張漢光嘴裡罵着,心裡卻很贊同:真就是沾了李定安的光。
看劉部的態度就知道,此次的任務完成度有多高。
破天荒的沒罵他,反倒讚不絕口,恭維話不要錢似的往外冒。當然,不是恭維他,張漢光有自知之明。
劉部誇的是李定安:兵不刃血,馬到功成……沒發生衝突,沒造成不好的影響,甚至沒有動員多少人和多少關係,神不知鬼不覺,事情就解決了。
他當時還想,領導是不是誇錯人了:這全是人林子良的功勞,和李定安有什麼關係?
後來,老鄧模棱兩可的提醒了一下,他才反應過來:沒李定安,人林子良鳥你是誰?
原因很複雜,只說重點:如果李定安沒去新加坡,沒有和林子良見面,那艘貨船,到不了天津港。
所以,所有的任務小組,都等於到新加坡打了一趟醬油,來不來都行,包括王成明……
正感慨着,空姐推着餐車,挨個客人詢問。
李定安解開了安全帶,站了起來。
王成明也跟着解開:“李老師,您去哪?”
他揮揮手:“你別管,反正別跟過來!”
王成明猶豫了一下,一直看着他,直到李定安停到中間的一排座椅前,他才坐了回去。
但依舊偏着頭,注視着李定安的一舉一動。
動作很普通,但都是同行:這是警衛工作的標準流程。
張漢光“嘖”的一聲,葉高山豎了大拇指。
包括和他們同一組,被劉副部和鄧局長稱之爲“全程打醬油”的部分同事。
反正都挺震憾:王成明雖然是科長,但可是八局第一處的科長……
看他走到中間,停下的位置,葉高山一臉羨慕:“李老師可以?”
“你羨慕個雞毛?”張漢光張嘴就罵,“王八蛋是一點都不裝了!”
看了兩眼,王成明轉過頭,坐直了身體。
……
陳靜姝抿着嘴,眼中波光泛動。
權英卻瞪着他:“你幹嘛!”
“往裡捎一捎。”
“呵,我還以爲你會一直裝沒看到我們?”
裝個屁?
下飛機就佈置任務,王成明和張漢光剛講完前因後果,就去參加拍賣會,近凌晨纔回到酒店。
然後又和林子良勾心鬥角,鬥智鬥勇,就沒睡幾個小時,又說要回國?
先不說有多累,就算想見陳靜姝,我也得有時間……
懶得和這蠢女人掰扯,李定安指了指後面的空座。
權英哼了一聲,不情不願的讓開位置。
都站起來了,她又往前支了支下巴:“你不怕有人說出去?”
說你蠢,你還不願意?
先睜大眼睛看看,這些人都是幹嘛的?
“好狗不擋道,你麻溜的!”
“王八蛋!”權英錯身讓開,又頓了一下,轉過身扒着椅背,“我倆商量好了,等東西出手,分你一半!”
她說的是拍賣的那些瓷器。
“可以!”
權英愣了一下:“我還以爲,你不會要?”
“憑本事的掙的錢,我憑什麼不要?”
“林……那人給你那麼多,你都沒要?”
那點算個毛?
他還想讓我當他女婿,然後把全部家產給我,你怎麼不提?
“一半是吧?”李定安坐到陳靜姝旁邊,“存你賬上!”
這和不要有什麼區別?
權英心滿意足的點點頭:“算你有良心!”
陳靜姝的眼神卻有些幽怨:她寧願不要這筆錢……
李定安揮揮手,意思是讓權英坐好,別那麼引人注目,然後又看着陳靜姝:“上次你不是說,辭職了嗎?”
“有些工作還沒有交接完!”
他點點頭,知道陳靜姝說的是什麼:皮畫的事情就是由她和權英負責。一事不勞二主,她倆算是輕車熟路,再者和自己也熟,所以這次有關部門請她倆幫忙。
但老話說的好:適可而止……
“回去後談一下:下次就別參與了!”
“我們也是這樣想的!”
“嗯!”李定安左右看了看,“東西帶了吧?”
“帶了,在包裡!”
陳靜姝欲言又止。
“怎麼了?”
“是不是很危險?”
李定安捏了捏眉心:“危險不至於,但很麻煩。”
他總覺得,姓林的沒這麼容易放棄:多好的擋箭牌?
至不濟,也能護他女兒和兩個老婆平平安安,週週全全。
換位思考,這王八蛋不可能沒有後手。
“不用捨不得,以後機會多的是!”
“我知道!”陳靜姝有點擔心,“你準備怎麼處理?”
“你別管,一切就當不知道……”
兩人聲音很低,又說的雲山霧罩,就連坐在他們後面的權英也沒聽到多少。
但她知道,他們說的是什麼。
那可是大漢天子璽?
可惜了……
但用李定安的話說:你有命賺,也要看有沒有命花?
所以,哪有什麼談情說愛,只有未雨綢繆?
……
飛機盤旋了兩圈,落在首都機場。
各組分開,只有李定安走的是特殊通道。
“應該再沒什麼事了吧?”
“我這邊暫時是沒有了!”
什麼叫你這邊,什麼叫暫時?
說實話,李定安不怎麼喜歡和這些單位打交道:因爲對這些人而言,自己壓根就沒什麼秘密,跟扒光了一樣。
但事情因自己而起,總得有個瞭解。
“沒有回來的文物還差多少?”
“昨天是最後一批。”
“天津港那邊呢?”
“清點已經結束,然後由成司長負責,分組研究!”
那就等於完了呀?
“那這次的事情呢,我是不是還得寫份報告?”
“我會彙報,不用麻煩李老師!”
“那就好!”
說着話,一行三人出了通道。
天氣很好,晴空萬里。
剛下過雪,但纔是初冬,即下即化,空氣中有一股溼漉漉的味道。
可能沒那麼新鮮,但李定安覺得,花園城市的空氣也並不是想象中的那麼的好。
總感覺有股鹹魚乾的氣息,沒有聞習慣的那種鉛油味,心裡不踏實。
咂摸了一下,李定安長長的呼了一口氣,但隨即,就跟凍住了一樣。
門口停着三輛車,通道外幾乎看不見人,冷冷清清。
只有一側的垃圾筒旁邊,三個油膩中年圍在一塊抽菸。
成傑好像很放鬆,抱着膀子,有說有笑,右手夾着煙,偶爾纔會吸一口。
鄧局長做聆聽狀,臉上帶着微笑,偶爾會附合一下。唯有郭彬,愁眉苦臉,眉毛擰成兩團。
眼睛盯着垃圾筒,人也一動不動,菸頭上掛着長長的菸灰。
李定安驚了一下:陣勢這麼大?
着實讓他受寵若驚……
“成司長是鄧局長請來的,應該是想請你去緝私局,討論一下案情!”
案情?肯定和林子良有關……
“但也不用他倆親自來啊?”
打個電話,頂多派輛車就行。
“鄧局長是怕搶不過郭局長!”
“搶誰,搶我?”
王成明沒吱聲。
李定安愣了愣:“你彙報了?”
王成明還是不吱聲。
李定安知道,自己問了句廢話。
與那隻U盤相比,十八羅漢都得往後排……王成明怎麼可能不彙報?
張漢光既然聽到了,當然也要彙報。
所以,該知道早知道了……
他一個激靈:完了,上當了。
怪不得林子良會在那麼多人面前說:送你幾隻杯子?
而剛纔在飛機上,他都還在想:林子良不可能沒有後手。
這不就來了?
他吐了口氣,走出通道。
三個人齊唰唰的擡起頭。
李定安很恭敬,微微一勾腰:“三位領導好!”
“辛苦了!”
“司長,真不辛苦:就看了一場拍賣會,吃了一頓冷餐,又睡了一覺!”
李定安嘻嘻哈哈,成傑拿手指點了點他。
辛不辛苦,成傑心裡很清楚。
鄧局長主動伸手,面露感激:“李老師,這次又麻煩您!”
他這句話絕對發自肺腑:第一次是瀋陽,第二次是江西,如果不是李定安,這兩次的緝私局絕對是一地雞毛,被同行笑掉大牙。
這次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如果李定安沒去,天知道十八羅漢會被運到哪?
到這一步,已經不是任務失敗,丟多大臉,造成多大損失的問題,而是更高層面的不良影響……
“您客氣!”
李定安握了握鄧局長的手,準備抽回去,卻發現抽不動。
而且,鄧局長的另一隻手也蓋了上來,握的更緊了。
臉上更是堆滿笑:“李老師,還需要您幫忙……我跟成司也說了,得麻煩您跟我去一下局裡,瞭解一些情況……”
成司長都同意了,李定安自然沒問題:“義不容辭!”
聽到這四個字,鄧局長才鬆開手。
郭彬也走了過來,感覺他更愁了,準備想說什麼,他又陡然一嘆:“你先忙,等忙完再說!”
因爲他發現急也沒用,這件事情不是李定安答應就能怎麼樣的。
其次,案子不結案,不對林子良這個人物定性,李定安答應了也沒用……
李定安還沒說話,鄧局長的手“嗖”的就伸了過去,抓着郭彬的手一頓猛搖:“謝謝,感謝郭局理解!”
不理解又能怎麼樣?
總要有個輕重緩急。
郭彬嘆口氣:“鄧局,你別糊弄我就行……”
“不會,你放心……”
幾句寒喧,鄧局手一揮,車開了過來。
李定安坐進後座,直奔緝私局。
……
天很晴,樓裡提前供了暖,宿舍裡暖烘烘的。
顧春風站在窗前,眯眼看着外面。
院子裡空空蕩蕩,連個人影都沒有,再傾耳聽一聽,同樣沒什麼動靜。
“範元,其它組是不是都走了?”
“昨天就走了,現在就剩咱們瓷器組。”
“哦!”顧春風點點頭,“楊所長和沈老師呢?”
“剛纔我去了,他們在下棋,這會不知道!”
還在就行。
成司長昨天說,還有一批瓷器馬上就到,所以,其它組解封,只有瓷器組留下來。
很正常,但顧春風總覺得有點不安。
不知道是不是和李定安突然離開有關,但隱約之間,總感覺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一樣。
應該是錯覺吧?
暗忖間,一輛車開進大門,停在了院子裡,然後,下來了幾個男人。
總共五個人,四個人進了樓,還有一位靠在車身上,點了一根菸。
顧春風眯了眯眼睛:緝私局的鄧道欽,他來幹什麼?
鄧局長也看到窗口的顧春風,像是打招呼一樣,點了一下頭。
顧春風也點了一下頭,還笑了笑。
笑容還沒斂去,門被人推開,剛剛從車上下來的四個人進了屋。
領頭的手往前一伸,證件上的警徽異常的刺眼:“顧主任,範專家,有案情需要兩位協助,還請配合。”
範元愣了愣:這架勢,像協助嗎?
就差上銬子了……
顧春風卻變了一下臉:就說怎麼一直心驚肉跳的?
他猛的轉過頭。
鄧道欽吐了一口煙,又朝他點了一下頭,好像在說:顧春風,老實配合吧。
一瞬間,顧春風的臉煞白如紙:如果是其它問題,來的不會是緝私局。
更不可能勞駕鄧局長親自來抓人。
所以,林子良的事發了……
……
筒燈很亮,在牆上照出斑駁的光影。
李定安翻着卷宗,一目十行:“這人挺厲害啊?”
“是挺厲害!”張漢光點點頭,“顧春風跺一跺腳,別的地方不好說,京城的古玩界至少要抖三抖。”
“但之前怎麼沒聽過?”
張漢光“嗤”的一聲:“你在古玩界才混了幾天?”
不,其實李定安根本就沒進這個圈。
因爲他崛起的太快,快的讓所有人都懷疑:這麼年輕,既非家學淵源,也非專業院校出身,怎麼會專業到這種程度?
還是最新型的直播行業,所以十有八九是劇本,背後有推手。
等發現,他真的有可能這麼專業時,李定安已經脫離了“古玩”的範疇,踏進了“文物研究”的層面。
但不巧的是,國博和文物局,以及下屬的“國家文物鑑定委員會”是兩個系統,他和顧春風想接觸也接觸不到。
雖然失之交臂,但對兩人而言,不能不說是一種幸運……
“我說的不是這個!”李定安搖搖頭,“以林子良的性格,竟然沒弄死他?”
“你扯什麼淡?”張漢光愕然不已,“他倆是合作伙伴?”
夥伴個屁?
頂多也就是各懷心機,狼狽爲奸……
正轉着念頭,“吱呀”一聲。
顧春風被押了進來,手上多了一副手銬。
四道目光撞到了一起,顧春風的眼珠子差點擠出來。
“李定安,你在這裡做什麼?”
李定安放下了卷宗:“你覺得呢?”
看了看他旁邊的張漢光,顧春風心裡一跳:審訊?
他又不是警察?
來之前,他反反覆覆的想,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又做了無數的心理預設,該不該張嘴,張了嘴又該怎麼說。
但從來都沒想到,會是李定安審他?
審個屁?
你連個屁都不知道你審我?
彷彿吃了定心丸,顧春風猛呼一口氣,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