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漪和肖義那天看完電影回去，第二天一早就開始忙得團團轉。
飯店那邊離不開蘇漪，而肖家擺酒因爲請的人多，席面開得比較大，一應準備事項也須得開始操辦，肖義頭一次操忙這些瑣事，從早到晚四處奔忙，累並快樂着。
好在擺酒所需的菸酒食材，蘇漪和老爺子已經提前準備好。現在需要請廚子。雖然只擺一天的席，可客人太多，起碼得準備七八十桌，廚子都得多請幾個。還有擺酒用的各種調味料、鍋碗瓢盆、桌椅板凳、一干廚具和喜糖、瓜子、點心等，都需要找人借用或者親自置辦。
真正忙起來，哪怕有肖萍、嚴二、付均、劉成等人主動幫忙，肖義也是恨不得自己能像孫大聖那樣，拔縷頭髮多變出十幾二十個自己，幫他跑腿。
這些還不是最累的。
擺酒前一天，劉坪那邊進城的隊伍很浩大，一共來了一輛拖拉機、兩輛馬車和三輛牛車。
拖拉機由劉元清開着，載了滿滿一車活魚，有兩百多斤。那些魚被厚厚的防滲水的塑料布圈着，塑料布里裝着快及膝的清水，上面蓋着竹籬笆，使得魚兒可以在拖拉機的後車廂游水，而又不會跳出來。拖拉機後面車廂邊緣，坐着劉元清爹媽和兩個弟妹。劉元清的對象朱月容跟他坐駕駛座，也一起進城吃酒，順便置辦些好東西回去，等着秋收後兩人成婚用。
兩輛馬車分別由劉建軍和七叔公的小兒子劉建安趕着，車裡分別載的是劉家大房、二房和七叔公家的小子丫頭，以及二房和七叔公家的幾位女眷，將馬車擠得滿滿當當。大家一路走，一路說笑，歡樂得很。
後面的三輛牛車，打頭的那輛由英子趕着，車上坐了大丫、娟子、春花和劉鳳梅，幾個女孩兒嘰嘰喳喳，堪比喜鵲，臉上都掛着叫驕陽失色的燦笑。
餘下兩輛牛車的趕車人，分別是劉鳳梅的二哥劉元貴和三哥劉元明。車上沒坐人，裝着大家給肖義和蘇漪準備的新婚賀禮——雞蛋、野生肉、菌子、幹木耳、幹筍子，六隻毛色鮮豔的大公雞、兩隻尾羽彩色繽紛的竹雞、兩隻白白胖胖的鵝、一對活的大雁，以及用農家柔軟土棉布做成的紅枕巾、紅被套等。那枕巾和被套的紅色，是用七叔公提供的純天然染料染的，顏色朱豔豔、紅燦燦的，特別喜慶奪目，還有股淡淡的清爽的幽香。
肖義接待和安置劉坪來的客人，單單與人寒暄，回答那些小子丫頭和嫂子嬸子的問題，都快把嗓子說啞，喉嚨乾冒煙了。
即便嚴二新買的院子挺大，有七八個空房間可以住人，可沒有停車的地方。肖義又讓與劉元清比較熟的小鄒公安出面，帶着劉元清他們把拖拉機、牛車、馬車停公安局食堂外的空地上。小鄒公安今天休假，過來幫忙，剛好派上用場。
小鄒公安一路和劉元清扯閒話。
“元清老弟啊，你們村可真了不得，有拖拉機不說，還有這麼多牛車、馬車，看你們給咱隊長和嫂子帶來的那些好東西，我都眼紅了。生活在劉坪，可真幸福。出行方便，吃的又好。真羨慕你們哪。”
“鄒公安說笑了。那些牛車和馬車可不都是我們的。我們隊也只有一輛牛車和一輛馬車，其他的是管別的生產隊租借的。在我們農村生活可不容易，光是種莊稼、飼弄果蔬就夠累人的。特別是每年逢上春耕秋收之際，能把人累垮一層皮！而且農村沒有百貨商店、電影院和圖書館，閒暇時也沒什麼好消遣，能把人悶死。最重要的是，咱們沒有各種票據，哪怕手裡有錢，想買點什麼，都很困難。我們一隊的人，爲了這輛拖拉機，可是沒少勞神費力，箇中辛酸，說了你也沒法體會。真叫你放下城裡的工作，到我們劉坪生活，我敢打賭你都撐不了半年。”
“至少你們農村不愁吃喝呀。家家都有自留地，想吃啥種啥，嘴饞了還能下塘摸魚，下田逮黃鱔泥鰍，上山打獵，或者殺雞宰鴨。到年尾了，還能殺豬分肉。不像我們，說是商品糧戶口，可糧本供應有限，有的沒有工作、家裡老人小孩多的或者工作不好的家庭，一年下來，連肚子都填不飽。”
小鄒公安嘆口氣，吐出嫋嫋煙雲：“我這公安看着光鮮，但工作挺危險的，沒什麼案子時倒也清閒，可有時忙起來，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而且，元清老弟，我跟你說，咱們那公安局食堂的廚子，手藝只有那麼差！弄的飯菜，跟豬食沒兩樣。還好現在嫂子他們準備在市中心開飯店，離市局近，以後我們也算有口福了。”
劉元清微微一笑，“小蘇真能幹！我聽人說，那飯店有兩層，面積還挺大，又在市中心。光是盤下鋪面，都要不少錢吧。”言辭間對蘇漪頗爲佩服，又有股莫名的驕傲，有蘇漪這樣的好友，他也面上有光呀！
小鄒公安微微一笑：“應該沒你想象中那麼多。這也不是什麼秘密，嫂子可能太忙，還沒來得及跟你說。那成衣鋪子本來是私人的，可建國後經過調整，改成公私合營了。國家佔了六成股子，私人佔四成。聽說嫂子他們出了三千塊，把鋪子和裡面的衣服一起盤下了。衣服轉手放進各大百貨商店掛賣了，不要布票，雖然價格不低，可買的人着實不少。不過短短几天，就賣光了。至於賣了多少錢，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沒少賺！”
“原來是這樣。”劉元清撓了撓後腦勺，笑：“看來之前小蘇讓大丫給我媽和二嬸、梅子帶回來的衣服，應是那家成衣鋪子出產的。可把我媽她們高興壞了！說是這輩子還沒穿過那麼好看、那麼滑手的衣服。”
“我媽和媳婦也是。一人買了一套，一套就花了她們幾個月的工資，兩人還樂得不行。”小鄒公安對天翻了個白眼：“那麼貴的衣服，換我，可捨不得買。而且那衣服我也看過，就那樣唄，也不知道怎麼就那麼貴了？”
“這個我也不懂。鄒公安你不說，我都不知道那衣服那麼貴！”劉元清想，幾個月的工資，至少也得有七八十吧。
小蘇這姑娘，手太散，他就沒見過比她更大方的。之前送他的電風扇，這次送他媽的衣服，都是稀罕物，加起來可值不少錢。幸好他來時爲防萬一把存摺和戶口本揣上了，一會兒去銀行取點錢。人親錢可不能趕少了。回頭還得提醒二叔二嬸，再加點人親錢。別盡佔小蘇的便宜。
劉元清在這頭瞎琢磨時，穿着一身新衣的夏秋、成桂英、劉鳳梅和朱月容，已經跟着肖萍去嚴二家，看她們今晚要住的地方。
其餘人都在肖家院子坐，清水巷幾家和肖家交好的街坊，已經開始幫着做飯做菜，準備招待客人了。
肖家廚房太小，就一口竈、兩個鐵皮爐，沒法一下做幾十人的飯菜。
老徐、老陳、老李家和劉成、付均家的媳婦，在肖家分別拿了混着高粱、碎玉米的大米，回自己家淘洗，煮了瀝乾後蒸上。然後將自家鐵皮爐和菜刀菜板、鍋鏟碗盤等，搬到肖家隔壁的老徐家，堆院子裡，再把肖家堆地窖裡的蔬菜、肉等食材搬去老徐家，熱火朝天地幹了起來。
肖義、嚴二和老爺子主要陪劉建軍他們嘮嗑。好吧，說話的主要是肖義和嚴二，老爺子已經很過分地把七叔公拉進自個兒屋裡下棋了，跟着他走的還有老徐、老李、老陳等圍棋發燒友。
肖義和嚴二兩個大老爺們不善言辭，也不知道和人說什麼，等回答完劉坪鄉親們關於婚禮的問題，就沒什麼好說的，場面一度有些冷尷。
好在清水巷裡的熱心叔伯嬸嫂們十分健談，很快跟劉坪來的人擺扯到一堆，聊得興起，也不用肖義和嚴二暖場了。兩人啞着嗓子回堂屋，倒了足足兩搪瓷缸冷水，一人捧一缸，一口氣灌下，火燒火燎的喉嚨總算清涼滋潤了。
“媽呀，這結婚可真麻煩！”嚴二心有餘悸對肖義道：“光是折騰明天的酒席，咱們一幫人都忙活多久了？以前看人準備，自己沒什麼感覺。這次我幫着你張羅，真是累死了。咱們齊老師昨兒見了我，還說我都老了一歲，黑瘦了一圈。兄弟，哥我爲了你，可算赴湯蹈火了。回頭哥成婚，你可別給我掉鏈子。該你跑腿的，動起來啊。”
“得了吧，等你先把結婚證領回來，再談擺酒的事兒。”肖義又倒了些水喝下，“今天我才知道，原來採買東西，還不是最累的。招呼親朋才最累。誰見着你都得問幾句。問來問去就那些問題，答案是固定的，我都能倒背如流了。可你還得跟不同的人掰扯。不回答還不行。這才一小時吧，我嘴皮子都要說起繭了。人累，心更累！”
“明兒來的客人還更多。”嚴二沒有掩飾他的同情和幸災樂禍：“兄弟，你自求多福吧。”
“別忘了你明兒也得跟我一起招呼客人，嚴、大、哥。”肖義壞笑着拿捏語調，怪聲怪氣喊出“嚴大哥”三字。
聽得嚴二抖落一地雞皮疙瘩，他的反應簡直可以用如喪考妣來形容，只見他哭喪着一張臉：“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呀！又不是自個兒結婚擺酒……明兒可怎麼活？！”
老爺子可是說了，他請了七八十桌客人，就招呼劉坪這三十幾人他和肖義便已經很吃力。明兒那麼多賓客，一個個見下來，他的嗓子和腿得多受苦？還有臉，還不得笑僵！
“都說是兄弟了，做這慘樣給誰看？又沒叫你爲我兩肋插刀，只是讓你陪我應酬客人，用得着擺出視死如歸的壯烈表情？”肖義嗤笑嚴二。
“剛纔是誰說招呼親朋最累？我累壞了不要緊，反正也不用洞房。你就不一樣了。洞房花燭夜要是醉死或者累暈，那可就好笑了。看你怎麼有臉見小蘇？”
“烏鴉嘴！”他纔不會呢！
肖義按揉着下巴，陷入沉思。還得找人幫忙擋酒，齊國華、小鄒和潘公子酒量都很好，必須要拉上！當然，光他們三個和嚴二肯定不夠，還得叫上劉元清、劉元貴和劉元明兄弟。他就做做沾酒的樣子好了，得留足精神，給小蘇一個幸福難忘的花好月圓夜，叫她知道他的厲害。
下午五點半，蘇漪騎車回了清水巷。遠遠聽到家裡人聲鼎沸，蘇漪就知道是劉坪的客人到了。她在自家院子大門，碰上了去嚴家轉悠一圈回來的肖萍、夏秋幾個，雙方會面，俱笑開了顏。
“小蘇，你咋瘦得這麼厲害？！”成桂英和夏秋一見着蘇漪，都快不認識她了。
“最近事情比較多，太忙了，又沒什麼胃口，才瘦了點。我苦夏，等夏天過去，會長回來的。”蘇漪笑着招呼大家進屋坐。
肖義本來和嚴二在院子裡，看着城城和一羣清水巷和劉坪來的小孩兒玩鬧，聽到蘇漪的聲音，直接撇下嚴二，小跑到門口，接過蘇漪手裡的自行車，拎進去放好，免得她手累。
蘇漪現在還不到九十斤，肖義抱着她走上一天都不會覺得累。肖義都怕她在外面被風吹跑了。
這幾天他在家，才知道蘇漪平時又要工作又要照顧家裡有多辛苦。只要蘇漪在眼前，都不讓她幹活。除了去洗漱間方便和吃飯，平時連她想喝水，肖義都親自給她倒了試過溫度，舉到嘴邊喂她。
大家見肖義給蘇漪停好自行車，親自給她搬了凳子叫她坐，又問她渴不渴，說着就要去給她倒水，都笑了，將兩人一通打趣。
朱月容有些羨慕蘇漪，比起細心體貼的肖義，劉元清還差了些。沒看到肖義對蘇漪這麼呵護備至前，她覺得劉元清親自下廚給她做飯，在她小日子來了不舒服時給她買紅糖，已經是一個男人疼女人的極致，如今嘛……
朱月容心想，她那個“完美”對象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得讓劉元清多向肖義學習。
大丫、劉鳳梅等五個女孩兒，看到蘇漪和肖義這麼甜蜜，很是替她開心，羨慕的同時也有些悵然，什麼時候她們才能找個像肖公安這樣的對象？
見過肖義、劉元清這樣的人，她們的眼界也拔高不少，再找對象，就變得很困難了。
尤其是英子她們四個，過去盡和一些歪瓜裂棗和各種極品相親，都有些不想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