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亂子?”陸子安沒怎麼在意,夾起一筷子面慢慢地吹:“什麼亂子。”
也就一項傳統技藝,能出什麼亂子?
他爸演的跟真的似的。
“其實,當初的軟木畫非常出名。”陸建偉也端也面在他對面坐下,沉吟道:“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是軟木畫百年發展史上的黃金時代。
那時候,主要訂單來自國外,讓軟木畫一度成爲福州外貿出口的支柱產業,上萬人投身這行,很多甚至是農閒時的農民。
當時,在軟木畫的發祥地西園村,只要會拿筷子的小孩,就能幫着大人粘貼樹葉。”
那時候的上萬人!
什麼概念!
全民參與啊!?
那倒是挺有意思的,如果木雕也有那麼一天就好了。
走在長偃市街上,不少人隨手拿出來的玩意兒就是自己雕的。
——那多有意思!
陸子安夾着面忘了吃,饒有興致地道:“小孩子也能做的?那不是挺普遍,難度不高嗎?”
“難度很高。”陸建偉嘆了口氣:“工藝複雜,沒有經過培訓的,僅僅能做點皮毛工作,具體的還是得專業人士來。”
“那到底是什麼亂子呀?”沈曼歌等不及了,眨巴着眼睛道:“陸叔叔你快說呀。”
“對,爸你繼續。”
還是這個比較重要。
陸建偉嘆了口氣:“質量監控不過關,因爲大量外行人進入軟木畫行業,又不受監管,許多偷工減料、做工低劣的次品也混入外貿出口的隊伍,給整個行業帶來了毀滅性的打擊,後面訂單銳減,最後就索性漸漸沒了消息。”
殺雞取卵,大概就是說的這種了。
因爲那場風波,軟木畫遭遇了滅頂之災。
會的人要麼轉行,要麼已經過世了,無年輕弟子傳承……
畢竟這個成本這麼高,就算做成了也賣不出去,誰願意再來學?
沈曼歌皺了皺鼻子,忍不住吐槽道:“真是鼠目寸光,一手好牌,打得稀爛。”
誰說不是呢?
明明是崛起得最迅猛、名氣最盛的技藝,最後卻也是敗得最快消失得最徹底的。
那些人撈了一筆就跑,只坑死了那些認真做事的老匠人。
夾了一筷子麪條,陸子安蹙眉道:“既然這個軟木畫曾經這麼風光過,就說明它還是有發展前途的,爲什麼後面再沒人扶持?”
“因爲扶不起來。”
陸建偉搖搖頭道:“首先,它材料非常貴,一件作品耗時極長,作品自然不便宜。其次就是,連本地人都很少知道軟木畫了,認識軟木畫的福州人的第一反應就是:小時候我家很多,爲什麼現在賣這麼貴?”
好像……
進了死衚衕。
知道它的覺得它不值這個價錢,不知道它的對此完全不在意。
而且經歷過那場劫難的人,都會下意識避開這樣的無底洞。
於是軟木畫就更加無人問津,最終就到了如今這個局面。
陸子安嘆了口氣:“趕緊吃吧,面要涼了,哎,應軒怎麼還沒下來?面都要糊了。”
“你媽在叫他,先吃吧,吃完上去看看。”陸爸也不再提軟木畫。
他話音未落,陸媽已經下來了,身後跟着眼睛有點紅的應軒。
陸子安皺起了眉頭:“怎麼了?”
應軒走到他身前,手背在身後,跟只小兔子似的,可憐兮兮地道:“師傅……”
“哎呀,就這麼個筆筒。”陸媽一把將他手裡的筆筒抓過來,擺到桌上:“你就教教他怎麼辦,他鑽了個洞出來!”
“……”
陸子安教他的是金凌竹刻,屬浮雕類,講究的是用刀淺淡,意境深遠。
而應軒雕出來的筆筒,上邊一個明晃晃的洞,無辜地蹲在桌上像是個小孩子在膽怯地張望。
還是個獨眼。
沈曼歌看過陸子安的竹刻筆筒,歪過頭來看了看:“喲,這還是雙眼皮兒的呢。”
陸子安瞥了她一眼,帶有警告意味:別鬧。
接收到信號的沈曼歌縮回了脖子,老老實實吃麪。
沒辦法了,姐救不了你了小軒軒。
伸手拿起這個筆筒,陸子安微微皺了皺眉。
之前這筆筒明明刻的竹林還有點意思,想着過了這麼久,不說全做完,總該做得比之前多吧?
結果呢?
其他地方一點沒動,雕好的竹林變成了一個大洞!
這應軒,不會是土拔鼠變的吧?
陸子安沉着臉將這筆筒看了又看:“怎麼做的?”
“就……拿刀子刻的……”
廢話!
陸子安掃了他一眼:“帶刀了?”
“帶了。”應軒伸出右手,很好,帶了三柄刀。
“坐,當着我的面,再給我挖個洞出來。”陸子安朝旁邊的椅子點了下下巴。
再挖一個洞?
應軒抻長了脖子,都要以爲自己耳朵出問題了。
他老老實實地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倒是目不斜視,陸子安讓他做他就做。
首先是勾勒出竹葉,然後是竹竿,慢慢渲染成竹林……
沒毛病啊!
瞧這熟練的手法,一看就沒少練過。
陸子安滿意地夾起一筷子麪條,然後就看到應軒一刀子戳了進去。
嚇得他面都掉了。
“手沒事吧?”陸子安緊張地看着他。
“沒事……”應軒苦着臉囁嚅道,頭都不敢擡:“我也不知道爲什麼,就是這竹子裡面有這種斑點,我就想挑深一點……”
斑點?
陸子安有些疑惑地拿了過來,果然,被削除了表層的竹筒,裡面露出了深深淺淺的斑痕。
有大有小,顏色有深有淺,看上去極爲可怖。
“所以你就一直挖?”陸子安擰着眉不可置信地道:“然後就打穿了?”
“……嗯。”
這真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陸子安拿過刻刀,輕輕刮磨幾下,果然就露出了裡面那些斑點。
“先吃飯吧。”陸媽把面推過來:“不急着這一時。”
陸子安嗯了一聲,跟應軒道:“你等會去我書房一趟。”
感覺跟老師叫犯了錯的學生去他辦公室一模一樣。
結果剛吃完早餐,吳雪芹就來了。
當然,與她一起來的還有她的老父親。
這麼急切?
不是說好的上午都行?
陸子安請他們坐了下來,沒說幾句話,吳老先生就迫不及待地道:“陸大師,我想請問你是否會軟木畫?”
這個……
陸子安搖搖頭:“抱歉,我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