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於是把孫東凱和我說的話複述了一遍,曹麗聽了,沉思了一會兒,說:“不錯,孫書記說的有一定的道理,你是不能再搗鼓事了,你搗鼓的這事,沒有足夠的羣衆基礎,沒有確鑿的事實證據,搗鼓半天,傳出去,上面查下來,你罪責難逃……
“你這是破壞組織提拔幹部工作,違反黨的紀律,給你戴上幾頂大帽子就夠你受的,弄不好你這嶄新的正科也別提拔了,再弄不好甚至連你的副科也保不住,再壞下去,甚至會讓孫書記也受到牽連。”
“哦,你也是這麼認爲啊……”我點點頭。
“官場的道道,我起碼比你懂!”曹麗說。
“是,你比我懂!”我說。
“你搗鼓那玩意兒,太小兒科了……哼……”曹麗說。
“你……你有大兒科的玩意兒?”我看着曹麗。
“我……”曹麗剛要說什麼,眼珠子一轉,接着說:“我哪裡有呢……既然孫書記發話不讓在公示期內搗鼓事,那大家都安安分分老老實實好了。”
曹麗的神態顯然在撒謊,我不信她會老老實實善罷甘休。
曹麗此時的表現加深了我對她要圖謀不軌的判斷。
但曹麗卻又嘴巴變得嚴實起來,不向我透漏任何口風,似乎她要搗鼓的事不僅不讓我知道,也不打算讓孫東凱知道。
我想了想,說:“今晚你有空沒?”
“幹嘛?”曹麗看着我。
“我想和你一起吃頓飯!”我說。
曹麗有些猶豫,似乎她今晚還有其他事。
我於是臉一拉,說:“看來你沒空,那就算了……好不容易想請你吃頓飯,你還沒空,以後不要衝我抱怨說我不搭理你……走了!”
說完,我站起來就走。
“哎--你等等!”曹麗叫我。
我站住:“幹嘛?”
“那個……我今晚有空,有空還不行嗎?”曹麗說:“你說,今晚到哪裡吃飯?”
我想了想,說:“到洲際大酒店吧……我訂個小包間!”
“好啊,好--”曹麗點頭答應:“你訂個小房間咱倆吃飯,我開個大套間,吃飽喝足,我們到大套間去逍遙一番……老孃下面閒置了好幾天了,正好咱倆今晚痛痛快快玩一通……”
我微微一笑,然後轉身離開了曹麗辦公室。
然後,我接着去了秋桐辦公室。
推開門,秋桐正坐在辦公桌前沉思着什麼,看我進來,微微點了點頭:“你來了。”
“嗯……”我隨手關了門,走到秋桐對面坐下,看着她:“嗨--怎麼不大高興啊,你的事常委會通過了,你是集團黨委領導了,秋副總裁,祝賀你哦……”
秋桐淡淡地笑了下,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我,不說話。
我說:“幹嘛這樣看着我?怎麼了?”
秋桐又沉默了半晌,然後說:“我其實想祝賀你……祝賀你晉級正科。”
我咧嘴一笑:“呵呵……彼此彼此,互相祝賀……哎,我還得在你手下當兵啊……”
秋桐沒有笑,帶着探究的目光看着我。
我說:“咦--怎麼回事啊你,這樣看我幹嘛,我心裡怎麼有些發毛呢?”
秋桐呼了口氣,說:“我問你個事。”
“問吧!”我說。
“我問你,你爲什麼不去市委督查科當科長?”秋桐緊盯着我,神情有些嚴肅。
我說:“這個,這個……我爲什麼要去那裡呢?在這裡幹不是很好嗎?做發行公司總經理不是很好嗎?一樣的正科級,在哪裡幹不一樣啊!”
“當然不一樣,差別大了!”秋桐說。
“差別多大啊?大在哪裡啊?”我說。
“這個你懂的,你不需要問我!”秋桐說。
“嘿嘿……”我笑了起來:“我這人喜歡做經營管理,不喜歡做純機關的活!”
“這不是你的真實理由!這不符合你混官場的邏輯。”秋桐說:“告訴我,真正的原因是什麼?”
“哪裡有什麼真正的原因,我就是不喜歡去那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不需要什麼理由,我就是水,我就喜歡往低處流。”我說。
“你--”秋桐瞪眼看着我。
“我--我怎麼了我?”我說。
“你態度不老實!”秋桐緩緩地說。
“我在你面前從來都是很老實的,我哪裡敢不老實呢?”我笑起來。
“不許嬉皮笑臉!”秋桐的臉繃得緊緊的。
她似乎沒有爲自己的提拔感到高興,反而爲我的不去市委督查科的事感到不開心。
我不笑了,規規矩矩看着秋桐。
“說吧,到底是爲什麼?”秋桐說。
我默默地看了秋桐一會兒,說:“其實你知道。”
秋桐的身體微微一顫,看着我,喃喃地說:“我知道。”
“是的,你知道的。”看着秋桐的表情,我的心有些發疼了,深呼吸一口氣,說:“原因其實很簡單,你知道,我明白。我早就在心裡無數次告訴過自己,無論何時無論何地無論發生什麼事,無論今生我們的結局如何,我都不會讓自己離開你,不會讓你離開我的視線。我要……我要一直看着你,看着你好好地,看着你平安無事……
“只要你好好的,我可以放棄一些功名利祿,我不在乎那些所謂的什麼級別和顯位,不管幹什麼,不管在哪裡幹,我都無所謂,只要你能在我的視線範圍之內。所以,別說調我去市委督查科當科長,就是讓我去下面縣裡當縣委書記,我也不去。”
秋桐直直地看着我,眼睛有些發潮。
我接着說:“或許我的想法你會恥笑,很多人會覺得我傻,外人無法理解我的決定,但是我既然做出了決定,就不會後悔,我不會爲自己做出的任何決定後悔,或許你會覺得我是個沒志向的人,我不辯解,是的,不錯,可能我真的就是一個胸無大志的人,我就是這樣的人。”
秋桐緊緊抿住嘴脣,低下頭去。
我此時的有些心潮澎拜,不由就伸手握住了她放在桌面上的手。
秋桐的手有些發冷,微微在顫抖。
我輕輕握住她的手,心裡陣陣疼憐。
她沒有掙脫,任我握住,繼續低頭不語。
透過她的手,我似乎感覺到她的心在顫慄。
一會兒,秋桐擡起頭,看着我,眼角有些潮溼。
她默默地看着我,我默默地看着她。
四目相對,似乎一切盡在不言中。
我的心劇烈顫慄悸動起來……
秋桐的手微微動了下,我鬆開手,她抽了回去。
秋桐深呼了一口氣,咬住下嘴脣,清澈的目光看着我,然後輕輕地說:“我不希望你這樣做。”
我沒有做聲。
秋桐用手撐住額頭,看着桌面,又說:“我知道你是爲我才這麼做的……剛得到這個消息,我就猜到了。”
“你是怎麼知道這個消息的?”我問秋桐。
秋桐沒有回答我,轉臉看着窗外,又沉默了。
我也不說話。
半晌,秋桐喃喃地說:“我當然不會恥笑你,我從來就不會恥笑你,我知道你是一個壯志凌雲的男人……可是,你知道嗎,你今天做出的決定,讓我的壓力很大……真的,我壓力很大。”
我說:“我不想讓你有壓力,你不要有任何壓力,這一切,都是我自願的!”
“我明白……我不想讓自己有壓力,但我無法做到讓自己沒有壓力。”秋桐繼續看着窗外:“既然你已經決定在官場做事,那我就希望你能做的更好,有更好的發展機會,但你今天的做法,等於是浪費了一次絕佳的機會,錯失了一個難得的機遇,你讓我在有壓力的同時,又感到失望。”
我說:“無須失望……我本來就對官場這些東西沒什麼強烈的追求,有什麼好失望的,你在集團裡做事,我怎麼能離開你呢……我委實不想離開你的……我就想在這裡看着你,這樣我會安心放心。”
秋桐轉臉看着我:“你不能看着我一輩子,你終究是要和海珠一起生活的,即使現在你可以能看着我,但等我們都退休了,都離開集團了,你還是會看不到我……你的歸宿終歸是在海珠那裡,你必須要明白這一點,我同樣也要明白。
“人都是有理智的,我們不能放縱自己的情感任意肆虐,我們必須要有理智,要用理智控制自己的情感,你需要這樣,我同樣也需要這樣……做人不能太自私,不能爲了自己去傷害別人。”
我沉默了一會兒,說:“我不想去想那麼遠,我寧可讓自己鼠目寸光,我就只看現在,只看眼前,現在就足夠了,就足夠我做出那個決定了……我知道有些結局是無法改變的,但我即使知道,我也不願意看到更遠,不願意看到後來。”
說到這裡,我的喉嚨突然哽咽住了。
秋桐帶着心疼的目光看着我。
我努力平息自己的情緒,慢慢調整好呼吸。
“我想求你一件事。”一會兒,秋桐說。
“你說。”我的聲音有些嘶啞。
“你……你去找找上面,把你的那個決定收回來,答應去市委督查科,好不好?”秋桐帶着懇求的目光看着我:“算我求你了,你答應我,好不好?”
我沒有說話,點燃一支菸,慢慢吸了兩口,然後看着秋桐說:“你給我住嘴--”
“我不--我求求你,你答應我,行不行啊?”秋桐繼續說。
“我說了,你給我住嘴!”我加重語氣,然後站起來看着她,咬緊牙根,將臉湊近她的眼睛:“秋桐,我告訴你,我做出的決定是絕對不會改變的,你休想讓我改變,任何人都無法讓我改變……你就給我死了這條心吧。”
秋桐怔怔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