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夏季想說什麼,說:“有些事,是說不清道不白的。”
“或許吧。”夏季點點頭,帶着沉思的目光。
“對了,你那邊的那事,怎麼樣了?”我轉移話題。
“那事啊……”夏季皺皺眉頭:“那事……目前來說,我只能按照我爸的指示去做了……你那天的主意,或許也不失爲一個良策,我本想快刀斬亂麻的,但既然我爸堅持要那樣,那我也只能按照這個思路走了。”
我點點頭。
“其實我對我爸處理此事的思路有些迷惑和不解,想不出他爲何要這麼走,你能給我釋疑一下嗎?”夏季說。
我搖搖頭:“不能。”
“爲何?”
“因爲我和你一樣也不知道原因。”我撒了一個謊。
“我其實覺得那樣很累的,我累,他們也累,大家都累。”夏季說。
“你累我相信,他們累不累我就不知道了。”我笑着說。
“唉,商場如戰場啊,我很討厭把商場變成戰場,但身在江湖身不由己啊,看來,也只能如此了。”夏季嘆了口氣。
“你懼怕鬥爭嗎?”。
“我不懼怕規則內的商場博弈,但我討厭規則之外的那些勾心鬥角和陰謀詭計,十分討厭,當然,在這討厭裡,也包含着幾分畏懼……我只想做個規規矩矩的生意人,不想摻合攪合江湖和社會的那些事……你能理解我的想法嗎?”
“我能理解!”我點點頭:“但,有時候,有些事情確實是不以自己的意志爲轉移的。”
“不過目前來說,隨着星泰公司的收購,我和李順的業務合作也算告一段落了,我終於算是鬆了口氣……終於可以和這位江湖大佬擺脫糾結了。”
“但願你能和他沒有一切瓜葛和糾結。”
“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懂的。”我笑了下。
夏季看着我,也笑了:“似乎,我知道你指的是什麼。”
我又笑了下。
“我這個人做事的風格或許你還不是十分了解,該放棄的我會放棄,該堅持的我一定會堅持下去的,因爲有些事情有些人,我知道自己必須放棄,也值得放棄,但反過來說,我認爲該堅持下去的,絕對不會輕易放棄,那些值得堅持的,一旦放棄,或許就會後悔終生,我不願意做讓自己後悔的事。”夏季說。
“或許我該佩服你的執着。”
“爲什麼要加上或許二字?”夏季說:“難道你不願意祝福我嗎?”
“我願意祝福你的人生收穫屬於自己的真正的幸福,收穫那些該屬於自己的真正的幸福。”
“呵呵……”夏季笑了:“老弟,你這話聽起來似乎挺有意味……我可以把你的話當做善意的提醒嗎?”
“可以,甚至,你還當以當做一種警告!”
“警告?是你在警告我呢還是在替別人警告我?”
“自己去琢磨吧……有些話,說地太明白就沒意思了。”我說着拍了拍夏季的肩膀:“老兄,我的話只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很願意祝福你,但我又不得不提醒你……”
夏季點點頭:“謝謝老弟了,或許我心裡是有數的,但我越有數越會堅持自己必須要堅持的東西。”
看着夏季執着的神態,我不由心裡有些佩服他,卻又感到幾分不是滋味。
和夏季分手後,我直接去了海邊,去了剛纔老黎和老李釣魚的地方。
去了之後,發現他們都不見了,都走了。
海邊空蕩蕩的,只有我在。
我站在海邊,看着蔚藍色的無邊的大海,點燃一支菸,吸了兩口,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又感覺到心裡很疲憊。
其實我知道,有時候,活得很累,並非生活過於刻薄,而是太容易被外界的氛圍所感染,被他人的情緒所左右。行走在人羣中,總是感覺有無數穿心掠肺的目光,有很多飛短流長的冷言,最終亂了心神,漸漸被縛於自己編織的一團亂麻中。
或許我該這樣安慰自己:其實你是活給自己看的,沒有多少人能夠把你留在心上。
又想到剛纔老黎和老李同時在這裡釣魚的一幕,是巧合呢還是有意的安排?如果是有意的安排,那當然是老黎搞的,老李未必能專門做出來。
如果是老黎特意來這裡的,那老黎是何意呢?他們爲什麼這會兒都突然一起消失了呢?
我摸出手機給老黎打電話,很快接通。
“你跑哪裡去了?”我說。
“在茶館喝茶啊……”
“和誰?”
“你不來陪我當然就只有我自己嘍。”
“我上午看到你在海邊釣魚了!”我直接說。
“怎麼了?看到怎麼了?難道我不能釣魚?”老黎反問我。
“沒怎麼……我看到你和老李在一起釣魚的,你是故意去的是不是?”
“不是啊,是偶遇,是巧遇而已。”
“那也太巧了……還有,怎麼這會兒你們都不見了,我在你們剛纔釣魚的地方呢。”
“都回家吃飯了啊,難道不吃午飯了?”
“哦……那你們有沒有打個招呼說句話呢?”
“你問這些幹什麼?”老黎說:“關心老年人私生活?”
“嘿嘿,好奇唄!”
“我就不告訴你!”
“告訴我唄!”我說:“聽話。”
“我就不!”
“哎——不聽話嘍。”
“我就不聽話。”
我忍不住哈哈笑起來,老黎也笑起來。
“你怎麼看到我的?”老黎說。
“坐車路過,正好看到你和老李坐在那裡釣魚!”
“那你怎麼不下來和我玩玩呢?”
“車裡還有其他人,不方便!”
“車裡有誰呢?”
“不告訴你!”
“不告訴我?那我猜猜?”
“猜吧。”
“我猜……車裡一定是個女的……而且,這女的還不是一般人……而且這女的和李順關係還很不一般。”
“吖,你怎麼知道的?”
“我會算!”
“老實交代!”
“嘿嘿……其實很簡單,早上我接到小季的電話,說他在明珠大酒店門口巧遇你和一個女的在一起,那女的自稱是李順的老婆,我一聽就大概能猜到是李順從金三角來的人,你和你的手下一定在陪着她的……對不對?”
“對。”我老老實實承認。
“這女的既然敢自稱是李順的老婆,那一定是有來頭的……必定和李順有着不同尋常的過去,是不是?”老黎又說。
“額……你很聰明。”
“這似乎不大好玩啊,小順子似乎很棘手啊,他似乎也要糾結一下嘍。”
“或許吧。”
“唉……人啊,有時候成也女人,敗也女人。”老黎嘆息一聲。
“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感慨一下而已。”老黎說。
“你這感慨似乎別有意味!”
“隨你怎麼想了,反正我只是感慨,我一把年紀了,感慨下不是很正常?”
“夏季……爲什麼要打電話和你說這事呢?”
“他只是順便提起的,他打電話是我和說別的事的,順便提到說遇到了你們,”老黎說:“我這個回答你還算滿意吧?”
“額……或許該滿意。”
“滿意不滿意我都是這樣回答你……”
“待會兒我去找你。”我想了下。
“行啊,剛進了新茶,來一起品品!”
掛了電話,我打算去茶館找老黎。
剛轉身要走,一輛黑色的轎車緩緩停在路邊,接着前後車門打開,阿來和保鏢下了車,一前一後站在車前。
我停住腳步,看着他們。
然後,我看到伍德下了車。
伍德來了。
伍德帶着一貫的矜持深藏不露的笑容,向我走來。
昨晚我找他,今天他來找我了。
我主動給伍德打招呼:“哎——伍老闆,這麼巧在這裡遇到你……”
“是啊,易老弟,我正巧坐車經過這裡,正要看到你在這裡。”伍德走到我跟前:“聽皇者說昨晚你找我了?真不湊巧,那會兒我手機正好沒電了……不知昨晚老弟找我何事呢?”
“皇者沒告訴我我找你喝茶的?”我說。
“說了……說是除了喝茶還有什麼業務的事,是何事呢?”伍德說。
“哦……業務的事……沒事,我昨晚其實主要是想找你喝茶聊天,業務的事是我編了蒙皇者的。”我說。
“是這樣……原來老弟也會撒謊啊……”伍德笑起來:“怎麼昨晚突然想到找我喝茶呢?”
“想你了唄。”我說。
“哦……向我了……哪裡想我了?”伍德說。
“心裡。”我說。
伍德點點頭:“能被你老弟主動牽掛着,着實不容易,看來我該感到榮幸纔是……”
“不用榮幸,你有想我的時候,就有我想你的時候。”我說。
伍德擡頭看看天空,接着看着我說:“既然想我了,既然皇者沒有告訴你在哪裡,你就沒到處竄了去找我?”
“有必要嗎?一個人悶了想約你喝茶,找不到你就自己喝唄,犯得着到處去找你嗎?再說,皇者不說,我知道你在哪兒啊……”
“呵呵……”伍德笑起來:“依照你做事的脾氣,從來都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找不到我你會輕易算完?我怎麼覺得不信呢?”
“信不信那是你的事,我只是告訴你而已。”
伍德沉默片刻,看着我笑了笑,然後揹着手來回走了幾步,看着海面說:“易克,這水裡你說什麼最多?”
“廢話,當然是魚。”我說。
“我想給你講個故事,關於魚的故事。”伍德說。
我沒有說話。
“一天,上帝來到水裡,想看看魚類是怎樣躲避人類的捕殺的,順便給它們提提建議,找到生存的智慧。上帝的原本用意是想幫助這些魚類的,沒想到這些魚卻並不領情。
“馬嘉魚驕傲地說:我纔不怕漁網呢。一旦遭遇攔截,我會使出渾身解數,勇往直前,從不退縮,愈陷愈衝,哪怕撕個魚死網破。上帝讚許地點點頭說,寧折不彎,堅強。
“翹頭魚狡黠地說:我纔不那麼傻呢,我在水裡自由嬉戲,一有風吹草動,就會四處逃竄,以最快的速度逃離現場,尋求安全可靠的地方。上帝似有所悟,說,隨機應變,機靈。
“章魚幽幽地說:我很謹慎,一般不會出遊,當然很少遇到危險。我身體非常柔軟,可以將自己塞到任何想去的地方,我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藏在貝殼或海螺殼裡,一旦進去就不再輕易離開。上帝鼓掌,說,以不變應萬變,安全。
“鯽魚得意地說:那樣太保守,沒有自由。一旦覺察水中有動靜,我就會一頭鏟到塘底的爛泥裡,屏住呼吸,任由漁人的網在水裡拉來扯去,設下陷阱也對我無效。上帝哈哈大笑起來,豎起大拇指,誇讚一番,說,聰明。
“鰱魚神氣地說:那樣有些自欺欺魚哦,我的做法是,遇到網阻攔,我會使出渾身力氣,縱身一躍,跳過網的最高端,輕易逃生。上帝認真點點頭說,不錯,絕處逢生,意外。
“魚們暢所欲言,都說出了自己拿手的逃生秘笈。上帝面露喜色,很欣慰。他決定化作一名漁人,去人間看看,魚類的逃生方法收效究竟有多大。”
我瞥了一眼伍德,他不看我,目光一直看着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