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一座山腳的拐彎處,這裡一邊是高山,一邊就是大海,路邊有修的木棧道,還有停車帶,經常會有遊人在這裡停留到木棧道上觀賞海景。而此刻,天色已晚,秋涼陣陣,遊人很少,只有一個穿淺藍色風衣的女人站在木棧道的欄杆那裡面向大海一動不動。
我隨意一瞥那風衣女人的背影,頓時就收不回目光了,這背影對我來說,再熟悉不過,這是冬兒的背影!
旁邊沒有車,冬兒是徒步走到這裡來的?傍晚了,她自己在這裡幹什麼?
我心中一動,緩緩停車,下了車,輕輕走到她身後。
我走的悄無聲息,冬兒似乎毫無覺察。
冬兒兩手插在風衣口袋裡,身體一動不動,我小心翼翼緩緩側過臉去看她,驀然一驚,冬兒此刻正閉着眼睛,臉上正熱淚長流……
看着冬兒那白皙臉頰上佈滿的淚水,我的心猛地一揪,心中大痛,冬兒是獨自來這裡流淚的,不是來看海景的。
冬兒爲什麼要如此流淚?這種無聲的哭泣實在是比嚎啕大哭要讓人心痛多。嚎啕大哭,哭完了心裡會感覺痛快些,積鬱能發泄出來,而無聲的哭泣,卻是越哭心裡越糾結越壓抑越痛苦。
嚎啕大哭是一種行爲,而無聲哭泣是一種境界。
此刻,我被冬兒的這種境界糾葛了,我忍不住輕輕掏出紙巾去擦拭她的臉……
紙巾剛接觸到冬兒的臉,冬兒猛地睜開眼睛,身體猛地一顫,似乎受到了驚嚇,似乎她的心裡一直就處於高度緊張狀態之中。
冬兒表情的劇變讓我有些震動,我看冬兒睜開了眼睛,就收回手。
“你--是你?”冬兒看着我,臉上的驚嚇狀態迅速恢復爲平靜,自己忙掏出紙巾擦拭臉上的淚痕,邊說:“你來這裡幹什麼?”
“我……我開車經過這裡,正好看到你……”我說。
“看到我又怎麼樣?”冬兒擦拭完臉上的淚痕,淡淡地看着我:“看到我在這裡淌眼淚,你是不是感到很快意?專門來看我洋相的,是不是?怎麼自己來看呢,怎麼不叫上海珠海峰一起來看呢?”
冬兒說話的口氣有些咄咄逼人。
我嘆了口氣,垂下眼皮:“冬兒……爲什麼獨自在這裡哭泣?誰欺負你了?告訴我?”
“誰欺負我了?易大俠很關心是不是?告訴你又能怎麼樣?你能幫我去出氣?”冬兒說。
我擡眼看着冬兒,點了點頭:“嗯……只要有人欺負你,我會幫助你的!”
冬兒凝神看着我,眼裡閃過一絲動容,但是,瞬即,臉上露出嘲笑的神色,說:“這是你說的,男人說話是不許反悔的!”
“是的,是我說的,我說話絕不反悔!”我說。
“那好,我告訴你,欺負我的人是一個叫易克的混蛋,你給我去狠狠教訓教訓他!”冬兒說。
我一聽,呆了,瞠目結舌看着冬兒:“這……”
“怎麼?你不敢了?你做不到?是不是?剛剛吹下的牛皮呢?去兌現啊?”冬兒用譏諷捉弄的目光看着我。
我苦笑了下,搖了搖頭:“冬兒……你又何苦來捉弄我呢。”
“我願意,怎麼樣?你自己找上門來找捉弄的,你活該!”冬兒說。
我沉默了一會兒,說:“天色不早了,你沒開車,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謝謝你的好心了,不用,我有兩條腿自己會走路,幹嘛要別人來送!”冬兒看着我:“怎麼?自己出來溜車,難道又是想找個地方喝酒?那天晚上我走後,你自己喝得很痛快吧?過得很逍遙吧?”說着,冬兒臉上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
我又嘆了口氣:“冬兒,那晚上的手機短信是發的吧……你不要說不是,我就是豬腦子,也能猜到是你乾的……你那樣做,覺得有意思嗎?”
冬兒臉色一紅,接着又一寒,板起臉:“看來你不是豬腦子……是我乾的,怎麼樣?驚擾了你的兩個小情人了,是不是?你找我來算賬的,是不是?我現在就在這裡,你來算賬啊,有種你把我扔到海里去。”
我說:“冬兒……你說什麼?什麼兩個小情人。”
“哼,你以爲我是傻瓜看不出?”冬兒冷笑一聲:“那個秋桐,表面上你們倆正兒八經人模人樣的,誰知道你們心裡是怎麼想的?你一方面和海珠唧唧我我,另一方面又和那秋桐糾纏不休,你以爲我毫無覺察?告訴你,那次你因爲我說她的一句話就要打我,我心裡就有數了……小克,你可真能啊,腳踩兩條船,家裡一個,外面一個……夠你逍遙的。”
“你……你亂說。”我強作鎮靜地說着,心裡有些發虛。
冬兒盯住我:“別外強中乾了,你要不是和她有什麼貓膩,你爲什麼有自己的旅遊公司了還不肯離開那個發行公司?還在那裡做個叫人使喚的打工仔?這根本就不符合你的個性……你要不是因爲她,就絕對不會這樣……
“那個可憐可恨的傻丫頭海珠,還自以爲沒有我就獨佔了你……哼,我那晚的手機短信,就是想讓她們來個面對面碰撞……告訴你,不怕你說我心狠狡詐,我就是想坐山觀虎鬥,最好她們兩敗俱傷,然後我一個個來收拾。”
“你……冬兒……事情不是你以爲的那樣……秋桐根本就不是那樣的人,她對我和海珠,根本就沒那意思。”我說。
“好了,有沒有你心裡不知道嗎?”冬兒說。
“這個真沒有!”我說。
“這個可以有。”冬兒說:“小克,我警告你,你在玩火,你和秋桐搞曖昧,你是在自己往火坑裡跳,秋桐是李順的什麼人,你自己心裡不是沒數,你明知道秋桐和李順的關係,你還不知死活瞎搗鼓……要是李順知道你的心機,你會死無葬身之地的……李順做事手段的狠辣,你比我清楚。”
我呼了一口氣:“冬兒,我想和你說,事情完全不是你認爲的那樣……你實在是誤讀了秋桐……秋桐對我是沒有任何那種意思的,她把海珠視爲自己的親姐妹,情同手足,對她絲毫沒有任何的心計,同樣,即使是你,秋桐也一直看做好妹妹,她沒有在人前人後說過你一句壞話,沒有對你有絲毫偏見。至於我爲什麼不離開發行公司,其實你心裡也應該有數……你心裡其實知道,卻故意往那方面去想。”
我最後的話有些心不由己,有些強詞奪理。
冬兒不說話了,。眼睛直直地盯住我,半天,說:“李順讓你留在發行公司保護秋桐的,是不是?李順拿什麼東西來威脅你了,是不是?”
我沒有做聲。
冬兒沉默了,一會兒又說:“其實就是李順不威脅你,你也不願意離開發行公司,是不是?你在拿李順對你的威脅當擋箭牌,要麼就是二者兼有,是不是?”
我還是沒有說話。
冬兒使勁抿了抿嘴脣:“你不說話,你以爲你不說話我就不知道了?”
我說:“你願意怎麼以爲,是你的事,我不辯解。”
“我告訴你,小克,不管你和那個秋桐到底有沒有事,不管哪個女人和你搞曖昧,只要被我知道,我都絕對不會放過她。”冬兒的聲音有些冷。
聽冬兒這話的意思,她似乎又不能確定我和秋桐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似乎剛纔她也只不過是在主觀猜測。
我說:“冬兒,你以爲我是那種亂搞的人嗎?我們在一起時間也不短,你不瞭解我?”
“人都是會變的,誰知道你現在變成了什麼樣的人?”冬兒說。
“有些人,不管怎麼變,其本質還是不會變的。”我說。
“那也未必……我相信你沒變,那麼,你相信我沒變嗎?”冬兒說。
“我……我不知道!”我說。
“哼……”冬兒冷笑一聲:“你不知道?撒謊……你一直就在懷疑我,從你破產離開寧州,你就開始懷疑我,懷疑我和段祥龍,懷疑我對你的忠貞……現在,你也沒有停止懷疑我,懷疑和我和白老三,懷疑我和張小天……你心裡早就認爲我已經不是以前的冬兒了,你早就認爲我變了。”
我的心裡有些酸楚,看着冬兒,不說話。
冬兒擡頭看看昏黃的天空,說:“是的,我確實是變了……你以爲的或許沒錯,只是,我的變,未必就是你想象的那樣……你以爲你很瞭解我,其實,你根本就不瞭解我……根本就不……當然,或許,此時,我也不需要你來了解,你也瞭解不了。”
冬兒的聲音有些蒼涼,還有些悲愴。
我的心起起落落。
冬兒用複雜的眼神看着我,一會兒眼神裡閃過無奈,一會兒又閃過妒忌,一會兒又閃過幾分疼憐。
我怔怔地看着冬兒,被她瞬息變化的眼神搞得有些迷惘。
一會兒,冬兒不看我了,轉臉看着大海,深深地嘆了口氣:“作孽……你在作孽,我也在作孽……或許,大家都在作孽。”
冬兒的話讓我聽得有些發暈,一時不明就裡。
“好了,走吧,我不需要你來送……我也不想讓不該看到的人看到我和你在這裡談話。”冬兒說着,深深看了我一眼,然後徑自往我來的方向匆匆走了。
我站在那裡,呆呆地看着冬兒的身影消失在拐彎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