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黃楠 The last night 1
以下是:
多年以前很喜歡聽娃娃的老歌《漂洋過海來看你》,娃娃的嗓子其實並不好,沙啞,發飄,高音飆不上去,聽得人替她着急,但這首歌不知道怎麼讓人一聽,就會陷進去,因爲情感太真實。
爲你,我用了半年的積蓄漂洋過海的來看你,爲了這次相聚,我連見面時的呼吸都曾反覆練習,言語從來沒能將我的情意表達千萬分之一,爲了這個遺憾,我在夜裡想了又想不肯睡去……
深情的,執念的,爲愛癡狂的女人啊。
愛着的女人在等他們的情郎時,都和娃娃唱的差不多,想穿他最喜歡的衣服,畫他最喜歡的妝容,想調整自己的呼吸節奏,身體姿勢到最完美,最妥帖。想了那麼多,做了那麼多,無非是想讓他在見面的那一秒就能爲自己傾倒,想讓他的眼睛迸射出愛慕的光華,想被愛,想幸福。
當他走進來,夾裹着一襲潮溼的冷風,炭灰的大衣下襬隨着步伐移動一翕一張,筆直的褲縫劈開空氣,帶來瑩瑩的氣流涌動,全世界的聲音像落在雨棚外的雨水,真空裡只剩下我和他,我在和他對視的那一秒幾乎喪失了語言能力。
今天的見面比我想象中順利,下午電話打過去,告訴他我來北京出差了,想約他吃個飯,他明顯有點吃驚,但沉吟了幾秒就說好,問我想吃什麼,我說隨便,你定吧,除了西餐都無所謂,他就報了個飯店名。
那地方離左岸印象也不遠,問過咖啡館的小姑娘,只用了十五分鐘就走過去了,原來是家涮羊肉館。
涮羊肉?他居然叫我吃涮羊肉?我的髮型怎麼辦,妝面怎麼辦?身上的味道怎麼辦?一頓飯吃完香水味難道不會變成羊羶味?
但江非均說那裡,那就那裡吧,要臭要醜,咱們一塊。
一進門卻出乎我意料,只有煙火氣,但毫無羊羶氣,大廳裝飾典雅,月洞門,纏枝牡丹圖案的鏤空隔斷,雕花漆器,琉璃屏風,景泰藍花瓶裡插着紅梅,被大堂的熱氣薰過,梅花溼漉漉的像胭脂。食客每人一鍋,雪白的描金骨瓷菜盤裡紅紅白白的羊肉像花瓣簇擁。
很快我就知道江非均爲什麼會選這個地方了,他多聰明啊,這地方熱鬧,喜氣,暖乎乎的,小鍋裡咕嘟咕嘟撲出香氣,人人忙着燙菜吃,就算彼此間不說話,也不會有太明顯的尷尬。
我們坐下來點了菜,開始聊天氣,聊今年的春節聯歡晚會,海清的《美好時代》還可以看,旭日陽剛的歌聲讓人驚豔,聊工作,主要是我聊,我告訴他離開景潤在找下家,他很禮貌地聽,但不怎麼插話,只是聽我說起離職的前因後果時,纔多問了幾句。
講完了才發現,我露餡了,都辭職了還出個什麼差,但他沒問,我就裝着無所謂。
江非均穿着我們第一次見面時那套西服,領帶居然就是我買的那條藍紫條紋傑尼亞。他瘦了,以往那麼斯文儒雅,氣度平和的人,一瘦下來,臉部線條變硬了,就感覺有點冷,禮貌的態度下面怎麼看都有點留着餘地。我們偶爾也相視而笑,但他的笑容一點內容都沒有。
他那張臉啊,既熟悉又有點兒陌生,讓人又愛又恨,不,該恨的不是自己嗎?兩個多月了,他都說了分手了啊,我還這麼費勁巴拉地坐到他面前,熱臉去貼冷屁股。
我不住口地吃,邊吃邊偷偷看他。他抽菸,左手玩着打火機,慢慢豎起來又啪地扣倒,一次又一次。這雙手,骨節勻亭,形狀優美,指甲蓋是方方寬寬的,永遠都修剪得乾淨整潔,右手食指由於長期抽菸,仔細看指甲有點微黃。
多想握住他的手啊,從見他第一面起,我就這樣渴望着,每一次雙手放在他的手心裡時,都像握住了全世界。
我把他玩着打火機的手拉過來捏住,他停了一下,想抽回去,我卻抓得更緊了,兩隻手把他的那隻大手圈起來,湊到臉上,用鼻子去蹭,聞他的味道。
天知道,我想這麼做都想得快發瘋了。
這下你沒有辦法再躲開了吧,我望着他的眼睛說:“非均,我想你。”
他躲開我的眼神,把手往回抽,這次力氣有點大,一下就抽了出去,我不管,又抓過來使勁拽住,倔強地說:“我想你。”
“忻馨——”他苦惱地喚我。
“我想你,真的,很想很想,你想我嗎?”我邊說邊親他的手掌心。
“別這樣,我們分手了。”
“不!那只是你自說自話,我根本沒有同意,去北京前我們還是好好的,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別騙我,我想聽真話。”
“沒什麼事情。”
“肯定有,你告訴我好嗎?有什麼問題我們一起解決。是不是我哪裡做得不好?我脾氣是有點急,但我可以改呀,非均——”
“別說了,不是你的原因,你很好,是我不好。”他出聲打斷我。
“那我們和好行不行?我來北京陪你吧,我給你做飯,照顧你,你看你現在多瘦,臉色發黃。”
“忻馨——”他突然提高了聲音,近乎嚴厲地叫我的名字,下顎繃得緊緊的。
我一驚,手就放開了,他立刻把手收回去,擱在大腿上,這個動作讓我刺痛,就那麼不想讓我碰嗎?是不是還要洗個手恢復清白?
我有點來氣了,正在想下面該怎麼打動他,卻聽到他說:“吃好了吧,我送你去賓館。”
“我們再找個地方坐坐吧,要不你陪我去看電影?”
他招手叫服務員買單,打開皮夾子掏錢,“我還有些事情沒做完,先送你去賓館,然後我回去加班,你住哪裡?”
“哪裡都不住!”
“沒有預定?那我幫你找一家,去晚了可能沒有房間,走吧。”
去你媽的賓館!
“我去你那裡——”我眼也不眨地瞪着他。
“不。”
“就要,就要,你怕我去?有別人?”
“沒有。”
“是嗎?我怎麼感覺你心虛?”
“瞎講八講。”他皺眉毛。
硬的不行是吧,那就來軟的。
“非均——今天是我生日,你就不能讓讓我嗎?你還沒陪我過過生日呢。”泫然欲泣的樣子,看你還怎麼拒絕。
他思考了兩秒鐘,然後看了下表,“還來得及陪你去買件禮物。”
“快九點了,來不及了,你就陪我說說話吧。”我賴着不動,賭氣看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