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黃楠 誰的肋骨 2
以下是:
後來一聊,發現任熙不僅和我是老鄉,而且還是同一個區的人,他讀的中學和我的門對門,是本省最好的兩所學校,一直以來升學率互不相讓,他們學校文科略優,我們學校理科稍強,每年省裡高考狀元兩校輪番坐莊,兩所學校的學生互不服氣,互不對眼。
任熙也和我互不對眼,我們認識的過程有點戲劇化,註定我們的交往過程也有點戲劇化。
先是在公司加班的時候,如果任熙也在加班,碰巧遇到了,他會過來坐一坐,雖然看不懂實驗模型和數據,但他很關注客戶對於公司新品的看法和我的分析,然後根據我的分析迅速推演到這個新品今後五年內的銷售額,利潤率,隨之帶來的股價變化,溢價收益等等。
再後來我們會在加班後坐上他的奧迪TT去搜尋一個家鄉飯館,吃點宵夜,但在工作時間以外,我們尚沒有任何交集。
不要以爲我和任熙就這樣相安無事,和平共處了,哪怕吃宵夜,我們也常常互相踩踏,我懷疑我們的關係越來越密切最重要的原因是,任總可以在我面前卸下人五人六的僞裝,露出他精明強幹外表下好勝,小氣,甚至偶爾幼稚的內核。
比如任熙在外絕不肯說家鄉話,他認爲我們家鄉話的發音很土,就算只有我們倆的場合,他也只肯講京腔。
我不止一次鄙視他忘本,他鬆掉領帶,拖長了聲調說:“同胞們——,中華銀名共和哥——,中央銀名真府——今天成立鳥——”。
說完反問我:“你不覺得土,不覺得好笑?”
“有本事你回家對你媽也說普通話。”
任熙奸笑,“小姐,我媽是北方人,我們全家都說普通話。”
我也不能讓他佔了上風不是,我摸摸下巴說,“你知道嗎,你的這個‘熙’字和我侄子一樣,嗯,樣子好像也有點像。”
任熙頓時拉長了臉。
這基本就是我和任總的交往模式,我們倆在公司的職位不存在利益糾葛,由於地緣性及各種陰差陽錯的關係,相處非常單純,也非常放鬆。
但是別人顯然不這樣認爲,七月初的一天傍晚,我和任熙在公司旁邊一家小飯館宵夜時被財務部加班的幾個八卦女撞見了之後,公司似乎漸漸有了流言,連蔣笑笑對我的態度都變得曖昧起來。
真是冤枉,我不過和任熙各吃了一碗蝦肉餛飩而已,還是我請的客,怎麼就演變成“勾引公司高管”了呢,有些同志太富有想象力了。
在下一次有機會和任熙坐下來吃宵夜時,我把這事拿出來說笑,任熙聽完,揚了揚腦袋,想了兩秒,一本正經地說:“要不,我們兩試試?否則白背個黑鍋,不合算嘛。”
噗——
這次是我嘴裡的茶水噴出去一米遠。
我望着他說不出話來。
“這樣就嚇着了?”
“你瘋了,要消遣別找我,我年紀大了,傷不起。”
“玩笑都不能開嗎?”
“不——能。”
“你長得挺漂亮,身材也不錯,怎麼還沒嫁掉呢?不會……有啥問題吧?”任熙像個色鬼一樣眯着眼瞅我。
“去死——,你纔有問題,你全家有問題!”我把餐巾向他兜頭扔過去。
我不會發花癡認爲任熙對我有什麼想法,他前女友是上音的研究生,師從某著名聲樂家唱美聲,兩個人一個熱衷藝術,一個熱衷金錢,道不同不相爲謀,最後和平分手。但我感覺任熙對那個女孩子用情頗深,比如他會開一輛女性化的TT,全因TT曾是他前女友的心頭好,比如他並不是一個浪漫的人,但車載CD裡放的音樂全是女孩子喜歡的調子。
任熙不相信婚姻,他並不諱言父母在他上大學那年就離婚了,從小看着父母吵架,他只有閉門讀書求得清閒。
他說他有一個很要好的同學,是爲數不多讓他佩服的聰明人之一,二十幾歲時就做到了證券公司高管,但事業再順遂人生也不會全是圓滿,青梅竹馬的老婆前階段鬧着要離婚,搞得他焦頭爛額死去活來。
“所以結婚根本是找累,結了還得離,多麻煩。”任熙總結。
“正確。”我同意。
我們在湖南鄉村風味吃剁椒魚頭下酒,任熙帶了瓶35度北京醇,說是他們讀大學那會兒,除了啤酒二鍋頭,就喝這東西。
一切白酒在我的味覺系統裡都和酒精差不多,除了燒心燒胃,毫無美妙口感,我捨命陪君子,一小口一小口地撮,任熙一大口一大口的喝,幾杯下去紅光滿面,高談闊論。
任熙很喜歡講那些資本市場的傳奇故事,說到激動處往往情不自禁,“忻馨,你知道嗎,能參與中國資本市場最激盪的十年,真的是太幸運了,這十年成就了多少英雄!”
“狂人。”
“狂嗎?不,這一行裡面我算最正常的,你沒見過我那些朋友,聽過他們講話你才知道什麼叫真正的狂妄。”
“不……”
至少我認識的另一個人不是這樣,他深沉,內斂,平和,或許只是我已經錯過了他年少輕狂的年代?我生君已老,落花流水永無緣。
“忻馨,忻馨,喝酒!”任熙臉紅紅的,像個煮熟的大海蝦。
喝吧,今晚不喝點,似乎很難把那個從心底浮上來的影子趕走。
後來我和任熙都有點喝高了,他堅持要打出租送我回家,車開到小區門口給他道再見時,才發現他都已經靠在前座睡着了,我拍他腦袋說:“我到了,你醒醒,告訴司機你住哪裡。”
任熙摸摸被敲痛的腦袋,迷糊地望着我,像個剛睡醒的孩子。
七月的夜,悶溼的熱風,蟲鳴悄悄,月亮躲在羽狀的雲層後,我的腳步發飄,周圍一切都像在朦朧的輕紗裡,似乎這是一個永遠都驚不破的夢境,有霧氣從黝黑深沉的黑暗中包裹前來,落在小徑上的腳步聲每一下都輕冷孤單,一個人的旅途,路長得似乎沒有盡頭。
無知無覺走到樓道前,找出鑰匙準備開門,有人輕輕叫我:忻馨。
迷霧化開處,香樟樹的旁邊有一團人影,我的心跳頓時沒了章法,一下一下似乎要從嘴巴里跳出去,我捂着胸,不讓自己叫出那個名字:非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