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光之災1

血光之災1

五一放假前一天晚上我請劉穆吃飯,本來想好好請他一頓以示感激之情,他偏偏說由他定地方,定的是中山公園附近一家毫不起眼的小館子。

好不容易找到那地兒,我給劉穆打電話,劉穆說馬上到,不到兩分鐘他就站到了我面前。這人還是慣常的乾淨陽光,一身休閒打扮,牛仔褲的膝蓋上竟然還有破洞。我瞥一眼那個洞,笑着搖頭:“你說你也不小了,還假裝文青,佩服。”

劉穆接招迅速,目光把我上下一睃,“你今天是假裝年輕。”

“不用時刻提醒我的年齡吧,小劉同志。”週五公司可穿便裝,我今天穿的是白襯衣米色針織衫,深色牛仔褲和平底便鞋,自我感覺活力飛揚。

我朝裡面的小飯店努努嘴說,咱們換一家吧,就這裡豈不顯得我太沒誠意了。劉穆看看我,“既然請我,那當然是以我吃得舒服爲準,你準備花多少錢還債?把你的錢留着多請幾頓吧,不能一下吃完了。”

“那好,你自己選的地方不能反悔,什麼欠債今天都一筆勾銷。”

“債主在這呢,你沒資格講條件。”他傲然仰頭。

坐下來以後,劉穆主動說:“你對這裡不熟,我來點菜吧,你有什麼忌口的?”

“喜歡甜食肉食、討厭孜然。”

結果他點了一個糖醋排骨讓我先吃,說這裡熱菜上得比較慢,先吃點冷盆墊肚子。

排骨上得很快,精緻小巧的一碟,味道濃瀲。我一邊吃一邊東張西望,這裡的裝修毫無特點,而且顯然年數不短了,但人氣非常旺,各色食客市井氣十足,熱騰騰一片肉山酒海。

劉穆雙手悠閒地搭在圈椅兩側,看我吃得開心,忍不住問,“甜的吃多了不怕胖?”

“不怕,吃了再說,胖了再減。不吃飽哪有力氣減肥啊。”

“我以爲你要說自己怎麼吃都長不胖。”

“那是仙女,是個人吃多了都得胖,年齡大了也得胖,反正是要長胖的,與其坐等他胖,不如好吃好喝把他撐胖。”

“哈哈——”劉穆大笑不止,濃眉像兩條小黑燕子在臉上上下翻飛。“忻馨——你真是個活寶。”

“笑什麼,不是我說的,網友的智慧結晶,深得我心,借來一用。”我突然後知後覺地狠狠瞪他:“你剛纔說我什麼!”

“活寶,活着的國寶,有問題嗎?”劉穆裝傻。

“過份了啊,看你救我的面上饒你一馬。對了,上次怎麼回事,你到底怎麼找到我的?”

“你給我打的電話,真忘了?”

“我翻了通話記錄,沒給你打過。”

“你打給我,我聽了半天沒人說話,打回去又沒人接,再打過去服務員接的,讓我去領人。”

他眼神清澈,態度真誠,我又不由得將信將疑。劉穆適時補充了一句:“不管怎麼說,結果是我救了你對吧?過程咱們就沒必要再探尋了。”

也是,好歹他救我一命,我就不當福爾摩斯了。

熱菜陸續上來,劉穆點的都是本幫菜,什麼薰魚呀,蟹粉獅子頭呀,蒜香排骨呀,看上去不起眼,吃進嘴裡才知道,真叫個地道。越簡單的菜品其實越考廚子功力,就像廣東廚師必要學好乾炒牛河,四川廚子先要揣摩回鍋肉、魚香肉絲一樣。有些菜全國人民都在做都在吃,但是高下良莠涇渭分明,相差萬里。

劉穆揹着個包,坐下來後放在自己身邊,我猜裡面是他的相機,他問我要不要玩玩,我連忙擺手,“不要,你們這種專業相機動輒幾萬,碰壞了賠不起。”

“沒這麼誇張。”

“我知道,這種相機不僅機身貴,鏡頭也貴。”

“是,稍微好點的中長焦鏡頭都上萬,要玩高檔的十幾萬都打不住。”

“所以說玩攝影是燒錢。”

“現在好多了,都是數碼,以前用膠捲時消耗才大。”

“你什麼時候開始玩攝影?”

“初中。”

“這麼早?”我很吃驚,“攝影有什麼好,你這麼癡迷。”

“記錄真實,捕捉瞬間然後留下影像你不覺得很有趣?”

“那你可以當愛好者,不必要以此爲生嘛。”

“那該以什麼爲生?當白領?像你?像易傑?”他徐徐反問。

“……不是這個意思。我的生活中很難遇上敢於放棄一切重新開始的人,所以難免有點吃驚。”我小心地組織着措辭。

劉穆夾了一個獅子頭放到碗裡,一邊用筷子分開一邊說:“你的潛臺詞是我放棄學了四年的好專業,不當朝九晚五賺年薪的高級白領很傻對吧。我問你,當白領或者企業家就能證明明人生成功嗎?還是當公務員當高官?若是,那麼除此之外的所有人是不是全在主流之外,活得慘淡卑微或者毫無趣味可言?你看看上海這個城市,那麼多人拼打一輩子,除了工作還是工作,可有幾個人是真正喜歡自己的工作?‘那種除了生存鬥爭以外對一切缺乏興趣的態度,對遊戲娛樂興味索然,以及對人類同伴冷漠無情’的活法,恕我不能苟同。”說話間他放下了筷子認真地看着我。

我也放下筷子對着他的眼睛,“你不能以偏概全。大部分人那麼過是因爲除此之外沒有其他辦法,他們要填飽肚子,要養家餬口。興趣是在滿足基本的生存條件以外才能擁有的東西。如果你每天只吃得起一頓飯,找不到工作交不出房租被房東趕出門流落街頭;如果你賣血也籌不出孩子學費;如果你沒有親人的救命錢只能眼睜睜看着他撒手人寰的時候……你就會認爲,白不白領,成不成功,愛不愛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生活無憂,家人安康。”

一大段話說下來,我的情緒稍稍有點激動,劉穆看上去頗爲驚異,“我不相信你會有這些經歷。”

我笑了,“不全有,也不是一點沒有。其實你誤會了,我沒有那種意思,有自己的愛好是好事,能夠執着堅持也是好事,我挺佩服你,真的,只是我自己做不到,我把掙錢看得比較重,呵呵。”

劉穆沒說話,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眼神複雜。

“你現在就靠攝影能維持生活質量嗎?”我想着他的破牛仔褲,有點懷疑他爲了藝術風餐露宿,衣不蔽體。

“你怕我窮愁潦倒?”劉穆眼睛一眯,“我還在網站上班呢,吃飯沒問題。”

我又吃了一驚,爭論了這麼久,還以爲他是單幹戶呢。“什麼網站?”

“知道蜂鳥網嗎?”

“不知道。”

“我們和蜂鳥網類似,當然規模和人氣沒法比,主要做攝影及相關業務。”

“你幹什麼呢?”

“攝影,還當編輯,小公司身兼數職不稀奇。”

“網站靠什麼盈利呢?”

“只要名氣做出來,註冊用戶一多,盈利的途徑很廣。”

“比如?”

“器材商的廣告,贊助和各種活動。我們有圖片庫,有償提供圖片等等。”

“現在盈利能力如何?”

“扭虧爲盈了,我們是後進網站,還在積累人氣,不能和大鱷比,只能專注細分領域。”

“有同感,就和我們公司一樣,年銷量不大,但只做那一塊,國內也排的上號。”

劉穆點頭同意。我們倆開始天南海北的亂侃,劉穆講他去全國各地拍照的見聞,我也口若懸河,和他聊開名人八卦。彼時正是某國際明星潑墨詐捐後不久,全國人民都像打了雞血一樣扎堆吐槽……名人們的私生活是拿來幹嘛的,不就是讓我等小民佐酒下飯的嗎?功能和茴香豆、臭豆腐、韓國泡菜類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