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光之災 3
右後腦鈍痛,血沿着耳背慢慢流下來,白襯衣的肩頭黏黏的貼在皮膚上。我怕細菌感染,不敢用紙巾摁住傷口,只能不停地擦拭頸項間流下來的鮮血。
劉穆轉頭看見我的慘狀,皺着眉頭說:“傷口應該不會很大吧,怎麼流這麼多血。”
“我凝血機制不太好,創傷比一般人恢復得慢點。”
“那你還毛手毛腳的,上個廁所都有血光之災,真是古今笑談。”
“拜託,我現在是傷員,你有點同情心好不好。”
“沒同情心就不管你了。你怎麼狀況百出的,哪像三十歲的人。”
“三十歲怎麼啦,行將就木了還是該自絕於世,說話怎麼這麼難聽!”
劉穆倒笑了,“牙尖嘴利,說明沒撞傻。”
我知道他是好意,可是非常懊惱他冷嘲熱諷的語氣,索Xing閉上眼睛不跟他拌嘴。劉穆倒也知趣,一路不再開口,很快把車開到了醫院急診門口。
劉穆去車庫停車,催我先下車去就診。等他上來的時候,戴眼鏡的中年男醫生正在給我剪去一大縷被鮮血浸透的長髮。
“請您手下留情,別剪禿了。”我說好話。
“長頭髮蓋下來全遮住了,不會破壞形象的。”醫生一邊說一邊給我清創,“我講清楚,你這傷口就縫三針,打麻藥呢也要兩針,我個人不建議你打麻藥,忍一忍很快就好了。當然如果特別怕痛除外。”
我猶豫不決,劉穆在旁邊插嘴:“醫生,她凝血機制不好,有沒有什麼問題?”
醫生轉過頭掃了他一眼,“既然凝血機制不好,更要注意避免創傷。男朋友蠻好細心點嘛,做什麼讓小姑娘撞得這麼慘。”
我下意識想開口分辨,嘴巴張了張又閉上了。不相關的人,誤會就誤會吧。
劉穆馬上誠惶誠恐的樣子,一疊聲說:“就是就是,照顧不周。忻馨,乾脆別打麻藥了,實在不行掐我咬我都行。”說完當真把一雙熊掌遞了過來。
我沒好氣地推開,對醫生說:“不打麻藥,直接縫吧。”
醫生點點頭,衝劉穆說:“家屬去付錢,單子在桌上。”
劉穆不同意:“醫生,我陪陪她,待會去交好嗎?”
我揮手攆他:“快去幫我交,我沒事的。”
“就讓男朋友陪吧,將功贖過。”
劉穆揹着我的包一本正經地站在我身邊,得意地衝我擠擠眼睛,好像真和我關係密切似的。要不是有傷在身,還真憋不住想踢他一腳。
醫生從手術包裡取出針、縫合線和持針鉗等各種器械,那針看上去比普通的縫衣針稍粗,我不禁有點發怵,心臟糾成一團。劉穆輕輕拍我的肩膀,伸出大拇指對我比了個真棒。
在衣服上穿針引線是每個女人的必備技能,在皮膚肌肉上穿針引線是外科醫生的必備技能,兩者唯一區別是下手的對象不同。此刻我的腦袋就是一塊需要縫補的破布,在眼鏡醫生飛針走線之下拼接完畢。縫完之後醫生又給我敷藥包紮,往我頭上套了個白色紗布網兜作固定。一切完畢我已經一手冷汗。
劉穆對我左右端詳,“忻馨,你這樣子太可樂了。”說着他從包裡掏出碩大的相機對準我咔嚓咔嚓一通猛按。閃光燈下我和醫生呆若木雞,如同被施了定身大法。劉穆幾下作案得手,手法嫺熟地又把相機收好裝進了揹包。
我站起來怒喝:“你發什麼神經!”
肇事者不慌不忙,露齒一笑,“在這種具有紀念意義的時刻,我有責任爲你留下真實的影像。”
“誰要這種醜陋的照片,快拿出來刪了。”我伸手奪包,可劉穆人高馬大身手敏捷,我根本無法得手。
“不要回避真實,真實永遠不醜陋!”他一邊躲一邊嚷。
醫生抱着胳膊看鬧劇,嘴角扯得老高,“記得不能洗頭,按時吃藥……你們倆打情罵俏請出去好吧,我有新病人了。”
看來在他今夜繁忙單調的工作中,總算有一對活寶的現場表演可供醒腦提神了。
劉穆開車送我回家時,已經接近十二點了。車上說起五一的安排,他勸我:“這幾天你別出門了吧,頂着個漁網挺瘮人的,這個樣子最好別讓八字先生瞧見了,免得形象大打折扣。”
“什麼八字先生?”我眯眼養神。
“你那個八字還沒有一撇的約會對象啊。”
“哈——”我睜眼噴笑,“太損了你,哎唷——”傷口處被牽扯得生痛。
“當心點。這幾天在家休息,別出門了。家裡有吃的嗎?”
“本來準備明天去超市的,算了,叫外賣吧。”
“流了這麼多血吃外賣怎麼行,明天我幫你買過來。”他脫口而出。
我吃了一驚,“別別,不好意思。我可以叫有營養的外賣,你該幹嘛幹嘛去,已經很感謝了。”
他哂笑了一聲:“我又不是白做,買的東西你付錢,汽油費跑腿費另算。”
“付不起,我沒錢請菲傭。”
“有我這麼帥的菲傭嗎?說好了,明天別關手機。”
“說笑歸說笑,你真別這樣,我受之有愧。”我轉頭看他,正色道。
黑暗中劉穆神色不辯,“誰跟你說笑了,我就不是隨便說笑的人。”句尾音調下降,語氣莫名。
第二天我沒有關手機,因爲我壓根不認爲劉穆會實踐他的承諾。沒想到十點多的時候,他打我電話,說已經快到我們小區門口了,讓我告訴他門牌號。我放下電話,飛速涮牙洗臉,收拾房間,把男人不宜的衣物用品全部收好藏好。劉穆阿劉穆,你八成是閒得發慌沒事做吧,大過節大清早的,你不睡懶覺別人也要睡呀。
二十分鐘後劉穆進了門,手裡提着兩大包東西。我找出一雙賓館裡帶回來的一次Xing拖鞋讓他換上,他把兩包食品放到廚房的整理臺上,用手扒拉着給我看,???“一隻鴿子,一鴿九雞,最好蒸着吃。還有雞蛋,香菇,番茄,蔬菜。我不知道你吃牛Nai還是酸Nai,反正都買了,這是早點,零食,看看還缺什麼?我再買去。”
他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末了還毫不避嫌地把我的冰箱打開,把東西一樣一樣地放進去。我擰着眉毛看他,與其說感動不如說驚詫,“劉穆,你這樣讓我怎麼好意思。多少錢,我給你。”
他勾着腰放蔬菜,嘴裡應道:“別不好意思,第一我現在當你是朋友,我對朋友一貫友愛。第二,昨晚你是和我吃飯才頭破血流,雖然責任不在我,我還是願意發揚一下人道主義精神。再說又不是不收你錢,馬甲袋裡有收銀條,自己看吧。”
我連忙把收銀條翻出來,拿了錢遞給他,他眼睛一瞟,“多了啊。”
“還有昨天看病拿藥的錢。”我解釋。
他想了想,接過錢塞進牛仔褲的屁股後頭。“也行,收了,反正咱們是吃喝同盟,這賬就不細算了。”
見他收了錢,我大大地鬆了一口氣,之前的幾絲不安和疑惑也煙消雲散。
“你喝什麼,有速溶咖啡和菊花茶。”我找出一次Xing杯子,準備給他倒水。
“不要,我只待一會兒,有個拍攝任務去雲南,下午就走。”他嘴裡說着,腳卻踱進了小客廳,目光仔細地左右環顧。
“房型不錯,這是你的相片?”他指着電視櫃頂上一大排相框。
“嗯,大學畢業照,我媽,我哥嫂,小侄子,我爸年輕時……”我給他介紹。
他饒有興味地看看我又看看照片,“你像你爸爸,你哥哥像你媽媽。小侄子很可愛。”
客廳裡我掛着兩層窗簾,一層彩色的條紋棉布,一層白色的薄紗皺,此時棉布的紮了起來,只有那層白紗隨着五月的風起伏飛舞。
我和劉穆靠着陽臺的欄杆上往外看,下面正對一個小花園,花園裡月季花開得正好,有孩子在快樂地嬉戲,老人在安詳地駐足。天邊有大片大片翻滾的白雲,陽光從雲層的間隙裡穿射出來,溫暖燦爛。一羣鴿子從房頂嘩啦啦地飛過去,過一會兒又撲騰撲騰飛回來,和剛纔劉穆放進我冰箱裡的那隻相比生生死死兩重天。
這一刻劉穆和我似乎真變成了交往經年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