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六號是我的生日,媽媽很惋惜我不能留在老家過完生日再走,特地在走之前給我下了碗壽麪,雞湯打底,墊幾顆綠油油的小青菜,一個黃橙橙的煎蛋擱在面尖尖上。
媽媽守着我吃,一邊搓着手抱怨:“每次都匆匆忙忙的,一年就回這麼一次,都不能多玩兩天,你不能多請幾天假嗎?”
我西里呼嚕吃着面,瞎話張嘴就來:“老闆不給假有什麼辦法,你不知道在公司裡打工有多麻煩,哪像以前的國有企業,工人階級都是老大哥。”
離開景潤的事情一直沒告訴家裡,怕媽媽白擔心。
面太多,實在不想吃了,可媽媽就坐在旁邊,心意拳拳,不錯眼地看着,我硬撐着也得多吃兩口。
媽伸手過來摸摸我的頭髮,說道:“馨兒,你太瘦了,小時候胖鼓鼓的,現在怎麼這麼瘦,太瘦了容易顯老,不要爲了好看減肥,不能再瘦了。你一個人住一定要注意安全,我天天看法治在線,現在市面上亂得很,女孩子很容易上當,不要隨便給陌生人開門,不要上網亂交網友,不要——”
我好笑,媽當我還是蘿莉小紅帽呢,隨隨便便就被大灰狼騙了。
“好了,老媽,我馬上都三十一了,有分寸的,上海治安比這裡好,你放心吧。”
“好個啥,前幾個月電視上說上海有個女孩半夜去取款,被人跟蹤了,捅了好幾刀,還是在鬧市區呢。”
“你怎麼竟看這些負面的東西,誰讓她大半夜的一個人去取錢啊,有沒有常識嘛。你放心,我一定好好注意。”
“你莫嫌我囉嗦,哪天你當了媽媽纔會知道,父母一輩子都得操心兒女。你什麼時候把婚結了,孩子生了,我才能夠放心。”
媽媽搖搖頭,說不下去了,我幫她順順頭髮,媽的頭髮雖然焗過黑油,但新冒出來的全是白髮
,黑白對比着特別滑稽。
心裡有點發酸,對不起,媽媽,原諒我騙了你,我想早點回上海,因爲我掛念着一個人,一個我愛着,捨不得丟掉的人,我決定再努力一次,把他找回來。
在機場,君美爸媽帶着樂樂去超市買零食,我和君美推着行李排隊辦登機,偷偷說點悄悄話。
君美聽我說還想去找找江非均,非常不理解。
“你怎麼回事,和郎冬好了三四年,說分就分了,這次怎麼拖拖拉拉的,你們也沒有多久嘛,一年都不到。”
真的,一年都還不到呢,這麼大喜大悲的,心都好像老了十歲。
“你還不死心啊,我都問過我媽了,他媽媽告訴我姨媽前兒媳想復婚,找過他們好多次,他們兩老也覺得復婚了孩子不用遭罪,勸兒子好好考慮。”
“那他媽媽提過他有新女友這些沒?”
“說是新認識的再好也沒有孩子的親媽強。”
“人家會說這些嗎?你故意慪我的吧。”我強笑。
君美氣得用手指頭戳我腦袋,“我騙你能重二兩肉嗎?別去瞎折騰了,有那個精力趕緊找下家纔是正事,也不看看自己幾歲了。”
我正滿肚子不舒服呢,聽君美拿我年齡說事,氣鼓鼓地把她手拍開,頂回去:“我這年紀怎麼啦,本人三觀端正,知書達理,住房自備,上得廳堂下得廚房,放到國外就是個寶,實在不行老子讓魏班長介紹個老外,嫁到美國去,媽的,我就不信連個男人都找不到!”
聲音有點大了,前面有人轉頭看我們,看什麼看,我恨回去。
那人沒想到我這麼橫,更仔細地看了我一眼。
“神經,無聊。”我小聲嘟嚷。
“說誰呢?”
沒想到被那人聽見了,瞅著我冷冷地發問。
我
毫不客氣地看回去,是個中等個頭的男人,年齡估計和我差不多,五官倒端正,髮型卻很造作,外套顏色很低調,但細節卻很講究。
君美急忙扯住我對那人解釋,“不好意思,我們在聊天,誤會了哈。”
我才懶得理這些,低頭掰手指玩。
“脾氣這麼大,典型的剩女綜合症。” 等那人往前移了一步,君美恨鐵不成鋼地小聲說。
“你纔有少婦綜合症呢,外加黃臉婆綜合症,外加更年期綜合症。”
“行行行,我說不過你,像個小毛頭一樣。” 君美好笑地攘我一把。
上飛機才發現,我和那男人居然位置挨着,他坐中間,我靠窗,擠進去的時候我故意用包包撞了他一下,我包裡有電腦,分量夠重,看見那男人怒氣四溢但又無可奈何的臉,心裡暗樂。
不過這種樂終究是蜻蜓點水的樂,到不了靈魂深處,一靜下來,空虛就像外面的天空一樣無邊無垠。
閉上眼都是他的影子,他的聲音,爲什麼像魔怔了一樣非要再去見他一面,爲什麼就是不死心?不管爲什麼,我就是有強烈到無法抑制的衝動,不管結局如何,我都要去試最後一把,不然終生遺憾。
從西往東飛,機艙外面白雲滾滾,機翼上面灑着金色的夕陽,而極目的遠處,黑夜正在來臨,白天和夜晚的交界之地有着炫目的分界線,天空明淨深邃,遼闊而憂傷。
非均,還能留住你嗎?該怎麼做才能留住你呢?我一點沒有把握。我覺得自己像個貪生怕死的死囚,別人覺得你都該死幾百遍了,自己卻無比眷戀生命,使勁掙扎着大喊冤枉,救命,只要沒到執行死刑的那天,就固執地不肯接受結局。
有點悲哀,我鄙視自己,卻一點兒也不後悔,事實上從做出這個決定之時起,我覺得日子重新有了盼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