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山寺,背靠鹿山,下俯大江,有記載其始建於宋真宗鹹平年間,距今已有千年以上歷史,這座寺廟不算本地香火最旺,最有名氣的廟宇,但是對於我來說,它很特別。
我的大學時代是在鹿山山腳渡過的,我們學校舊校區步行到鹿山,也不過半小時腳程,我們班第一次集體出遊就是爬鹿山,全體同學在鹿山寺燒香抽籤,吃了齋飯,再爬上鹿山頂峰。那一次活動爲我們班培養出三對情侶,其中一對最終還修成了正果。
而十幾年後的今天,我故景重遊,只爲一個人。
那個人就站在山門“回頭是岸”四個硃紅大字下面,人來人往中間,他姿容出衆,儀態灑脫。
我躲在人羣后看他,又緊張又恍惚,彷彿又聽見了自己心跳的咚咚聲,聽見有個聲音在問自己:過去嗎?過去嗎?
他比我小,職業性質東奔西跑,而我渴望婚姻和安寧;他在上海有自己的事業,而我已經回到家鄉,暫時不願離開親人。
十幾米遠的距離,愛情已近在眼前,我卻雙腳滯重,而轉頭離開,同樣舉步維艱。
兩年的時間,有太多的點滴和這個人有關,我最狼狽的時刻,最癲狂的形象,最病弱的夜晚,都有他在身邊,不詫怪,不嫌棄,不厭倦,如果不是因爲愛,誰會爲了另一個人執着等待七百多天?
已經十點二十五分,劉穆抱臂而立,時不時看看手錶,我深吸一口氣,不再猶豫,向他走過去,人羣在身邊流淌而過,水中央只有一個他,目光相連,他微微而笑,冬去春來,和風惠暢,他的笑容讓我目眩,彷彿春花一瞬間炸開,彷彿暖陽剎那間入懷。
他伸出手,我只猶疑了一秒,把手放在他的手心裡。
他把我手掌緊緊地包住,低語:“你走過來的時候我想起了一首詩:你默默微笑着,不對我說一句話,但我感覺,爲了這個,我已期待很久了。”
我抿嘴笑,“劉先生,別這麼肉麻好不好,受不了。”
“從現在開始,你要習慣,把肉麻當有趣。”
“天,救命。”
我作勢抽出手,反被他用力一帶,扣住了腰。
我掙扎着叫,“注意形象,佛主面前不能拉拉扯扯。”
他挺挺胸,“大錯,佛教宣揚戀人夫妻相處要‘言色相和,無相違戾’,來,擡頭挺胸,光明正大地走進去。”
於是我被他光明正大地摟進廟門。
天氣晴好,瑞陽高懸,層層疊疊的廟宇祥光閃爍,大雄寶殿前香菸裊繞,手持香燭等待上香的遊客絡繹不絕。
我們排隊請了兩份香燭,劉穆擠進人圈用香爐中旺火點着了,交給我三支,我們倆並排而立,向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合掌默拜,再把香燭插進香爐。
在大雄寶殿前拜佛完畢,我帶劉穆去吃齋飯,一路上都在給他回憶十幾年前來吃齋飯的趣事,沒想到今天飯堂緊閉大門,上面貼着告示:由於春節期間遊客衆多,我寺人手有限,暫不供應齋飯,請各位遊客諒解。
劉穆勾勾我的鼻子說:“沒事,下次我再陪你來。”
“你這次什麼時候走?”我輕聲問。
“如果你今天不肯來,我下午就買機票走了,幸好你來了,我有機會享享口福。”
“那,我要是不來,你是不是就不再和我聯繫了。”
他站定了,認真地看着我,說:“你知道嗎,忻馨,你太磨人了,我經常被你折磨得發狂,要不是我臉皮特別厚,早就放棄了,你把我害慘了,要好好賠償。”
“怎麼賠?”
“這樣賠。”
嘴脣在我臉上輕輕擦過,癢酥酥的感覺,近乎耳語的輕喃:“寶貝,我們好好在一起。”
頭暈目眩,心跳如擂,我跳出他的懷抱往前走,像拒絕冬天裡的一杯熱巧克力一樣,拒絕自己太快沉淪。
他追過來,拉住我的手說,“要習慣我的方式,來,寶貝,我們現在吃飯去。”
我們在廟門前的仿古街上撿了一家飯店吃午飯,春節期間遊客太多,用餐環境擁擠不堪,菜餚價高量少,而且上得非常慢,前一道菜早就吃完了,後一道要千呼萬喚始出來。
吃完飯已經兩點多,我帶劉穆去爬山,鹿山是市區西南角最高的山脈,海拔四百多米,鹿山寺並不在主峰,我們繞過鹿山寺的後門,避開大路,緣着人跡罕至的小路向上蜿蜒行走,一小時後來到了山頂。
山頂遍披馬尾松,大葉樟,顏色蒼綠幽暗,林下大片大片覆蓋着去冬的枯草,松林最深處有幾塊犬牙交錯的白色巨石像瞭望臺一樣突出在山體外,我們立在巖尖遠眺,手挽手,風生雙袖。
天空聚集着輕渺的雲彩,遮住了太陽,遠處的城市顯出虛虛的輪廓,初春的江水平緩清澈,把城市劈成兩半,我的家鄉在山腳美麗了幾千年。
這是我夢魂相牽的景色,我曾經夢想着總會有一天,我將帶着我的他,來這裡登高望遠。
是他嗎?會是他麼?難道我歷盡千帆一直在等待的人,就是他嗎?
我們兩在岩石上坐下來,劉穆拍拍身邊,示意我挨近點,我剛一動,就仰倒在了他的懷抱裡,他的嘴脣隨即覆了過來,觸碰索求。
我喘氣推開他,“慢點,你聽我說。”
“說什麼?”他的舌頭貼着我耳根,聲音如醇酒燻人。
“你考慮清楚,我比你大兩歲。”
“我不嫌你老。”
“呸,真的,女人比男人大,人到中年外表差別很明顯。”
“沒關係,到那時你就當養個小白臉。”
明明狎暱的話,說起來卻語氣溫存,神態端莊。
我仰頭大笑,笑不可抑,捶他肩,“正經點。”
“很正經,沒亂講,請繼續。”
“我戀愛就是爲了結婚。”
“知道,我也是。”
“但我暫時不會回上海,怎麼辦?”
“怎麼辦?只有我過來看你了唄。”
“怎麼過來?”
“週末或者休假有空就過來。”
“這樣不是辦法,我們多大了,還玩異地戀?”
“那你說怎麼辦?”
“沒想好。”
“忻馨,”他下巴擱在我的頭頂,說:“這兩年我也遇到過其他的女孩子,有的
條件很不錯,說實話你以前不在乎我的時候,我也很灰心,也放棄了,但是重新遇到你之後,就沒辦法丟開,我是個呆子,做事情有點一根筋,認準的事情就想一頭栽進去,再累也沒辦法。”
他把玩着我的手指,繼續說:“不管怎麼樣,我都會努力的,我們一起努力,事情總有辦法解決。如果你實在不願意回上海,也許我可以考慮到這邊發展,當然現在我沒法許這個諾,要看機遇,還要徵求一下父母的意見。”
他在說什麼?到這邊發展?昨晚我在網上遍尋他的資料,才發現他在他的領域裡面是多麼厲害的一個人,著名攝影師,國內新銳網站副總編兼合夥人,幾個知名專業雜誌的專欄撰稿人,出過兩本暢銷書,是衆多攝友和驢友心目中的大神,業餘時間兼任某個綠色環保組織的骨幹……
這樣一條生機勃勃的魚,怎麼能離開他的海洋?
“不不不,你不能離開上海,我們這邊的文化產業和北京上海比差別可不止五年,你不能放棄那邊重頭開始。”我掙扎着想要坐起來,卻被他按了回去。
“誰說我要重頭開始?劉穆就是塊金字招牌,走哪裡都會發光,別擔心,我也沒說一定就要走這一步,再看吧。”
我無法作答,劉穆把我頭拉開,仔細地看,“忻馨,你又想多了吧,放心,我既然來找你,就已經想好了,什麼事情最重要,你別擔心。”
“什麼事情重要?”
“和財富相比,幸福平安更重要,和名聲相比,家人和愛人更重要。”
“你怎麼會有這麼老氣橫秋的想法。”
“我走的地方多,見的事情也多,也遇到了不少危險,這些事情總會影響一個人的看法吧。”
“什麼危險?”
“車禍,雪崩,泥石流,甚至地震,那次上珠峰,在絨布寺認識的一個河北小夥,就沒能從上面下來。”
“怎麼了?”
“高原反應加肺炎。”
“那些危險的地方你今後不能再去了。”
“管我?”他刮我鼻子,“好,你說了算,危險的地方再也不去了,免得女朋友擔心。”
“說話算話哈。”
“聽你的,寶貝。”
“半年,”我坐起來,撐開他越來越近的臉。
“什麼半年?”
“合得來,半年後結婚,合不來就分手。”
“擦!強買強賣!霸王條款!”他誇張地驚呼。
“本人年紀太大,屬危險易碎品,保質期短,必須有附加條件。”
一隻鳥兒突然從我們頭頂的松林飛過,樂滋滋地尖鳴,擊碎了沉默,陽光穿過鬆林篩過來,劉穆的臉上有碎碎金光,瞳仁晶亮如寶石,睫毛纖長濃密,他含笑低頭,輕輕地說:
“好吧,成交。“
風從鬆波間飄過,他的衣襟帶着馬尾松的香氣,他的聲音裡有淡泊寧靜的力量,讓一顆心漸漸潛沉,我埋頭在他的胸膛,伸出手去,慢慢地環住了他的腰。
當他熾熱的嘴脣終於從試探轉爲纏綿時,我模模糊糊地想:那就試試吧,人得朝前看,什麼事情終歸要試一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