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天闊雲清,菊黃蟹肥,秋風颯颯,白露爲霜。
可我沒有時間簪菊踏秋,因爲工作已經進入了最繁忙的階段,年初簽訂的合作項目面臨結題出報告,明年新上的項目要着手準備實驗方案,擬定合作單位。
CX項目按照協議要在結題前一個月付給曾主任一筆現金,爲此我又和李致去了一次杭州。
曾主任熱情地延請我們入座,然後叫來一個餘工給我們介紹項目進程,餘工抱來一大疊實驗材料仔細給我們講解,看得出他們確實很重視我們這個項目,不管是入組數據的收集,還是實驗過程中的數據分析,都做得非常細緻嚴謹。
我看着材料上的HPLC分析圖心花怒放,那些高高低低的線形圖案就像樂譜一樣美妙動人,照目前的進度看,不用等到年底,12月初就可以結題了。
看來當初選擇他們是找對了人,曾主任,真乃謙謙君子也。
我心懷感激地把厚厚的一沓鈔票遞給曾主任,曾主任接在手裡,左右看看沒人,迅速把錢放進抽屜。
我請曾主任寫張收據,並加蓋一個他們部門的鮮章,沒想到這個老實人卻讓我碰了釘子,說是他們單位最近抓學術腐敗抓得很厲害,不能撞到槍口上,請我理解一下。
我和李致對望了一眼,都感覺有點出乎意料。以往這種事,對方總是很爽快就寫收條蓋紅章,哪裡需要費口舌。
按說如果我們旨在行賄,那當然不會白癡到讓人留下證據自毀長城,可這是按照協議補充條款光明正大付給他們部門的額外報酬,就必須收款單位提供發票或者加蓋紅章的收據,才符合公司財務流程。
我耐着性子給曾主任解釋說,這個收據拿回去不會入財務賬,只是一種證明憑據,我們會另外找正規發票沖銷,不會出任何問題,而且沒有這個收據,我們是報不了帳的,很難辦。
曾主任很認真地聽,可聽完了面對我們期待的目光,嘴裡說的還是那句“對不起,小忻,我理解你,也請你理解理解我們。以前是沒問題,可我們現在剛上一個新領導,整風整得很厲害,現在槍打出頭鳥,我也很難做呀。要不等
風聲過了我再給你補?反正我一直在這裡,過了這一段你再來找我,好不好。”
我有點着急,目前公司財務審覈很嚴格,現金支出沒有合規的票據是絕對沒有辦法報賬的,上萬的款項連個收據都沒有,怎麼也說不過去。
我想了想,退後一步,提出先請曾主任手寫張白條,暫時不蓋章也行,等回頭他們單位風頭過去再幫我補蓋,總之必須證明我這幾沓鈔票確確實實是給他了。
曾主任擺着左手一疊聲地說:“那更不行,小忻,你想想,不蓋公章更說不清楚,別人還以爲我揣到自己荷包裡去了,我沒這麼大的膽子。”
“我們可以在上面寫清楚款項事由啊。”
“小忻——,過兩月再看看吧,別讓我爲難了好不好,對不起,謝謝你。”老實人把雙手手掌併攏,對我輕搖致謝。
人家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怎麼還能再勉強。我恨不得把曾主任收進抽屜的錢用眼神勾回來。我去呀,你不給我收據,那能不能不收我錢,等下回再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原來老實人的迂腐膽怯也有這麼可恨的時候,要是換成宋主任,這個問題根本不成其爲問題,他會說,怕啥呢,這錢又不是進我宋某人腰包,我行得正坐得直,這錢拿來是給我們科室創收,減少了單位自有撥款,是幫領導減輕負擔,我們全科都用了,要下課全體下課。
曾主任非常客氣的一直把我們送到了電梯口,還幫我們按了下行鍵,等電梯門關上,李致問:“怎麼辦?”
怎麼辦,只有給童總打報告說明情況了唄,幾年前有一次,對方單位開具的發票被一個同事遺失了,後來申請特殊處理,帳是報掉了,但我們整個部門被財務刁難了很長時間,記憶挺深的。
出了曾主任單位大門我就給童總撥了個電話,童總問我這個錢是我自己墊的還是借款,我說是借款,目前問題是怎麼沖銷。童總讓我回上海後寫個情況說明,他簽字以後拿給財務特批看看,電話最後童總提醒我今後儘量避免這種情況,“能不搞特殊就別搞特殊,目前公司一切讓位於流程標準化,不要節外生枝。”
當然當然,今
後我一定把現金抓得緊緊的,寧願換家單位,也不會再受制於人了。
時間緊迫,我們沒在杭州過夜,當天就和李致趕回了上海。回上海的動車上,我斷斷續續打瞌睡,李致則一直在玩手機。她新換了個愛瘋,臭美得不行,不停發信息,玩遊戲。上次那件事情後,我和李致基本已經恢復了正常相處,所以我很自然地伸頭過去想看看,她卻用手掌蓋住屏幕,笑眯眯地說:“不能看,小秘密。”
我驚奇的打量她,發現她眉梢眼角光影流動,神采奕奕,咦,這傢伙,是不是第二春了。
李致都煥發第二春了,我的愛情卻遲遲不能和季節同步。我看着窗外急速飛馳下秋天傍晚的田野,忍不住掏出手機來給江非均打電話,這個時間他應該在家,也許不方便,但我想聽他的聲音,哪怕就說幾句話都好。
搬回浦西半個多月我們只見了一面,那晚他擠出空來我家吃了頓飯,親熱完以後就走了,連夜都沒有過。因爲他兒子“小哲”一個勁打電話,央求爸爸早點回家。以前小哲並沒有這麼粘爸爸,估計是江非均現在有了機會,想把時間全部補償給兒子,所以父愛大爆發。
那夜我們做/愛的時候,他電話不停地想,搞得大家都有點心不在焉,最後草草完事。後來我摟着他捨不得他從我身體裡這麼快退出去,他貼着我耳朵輕聲說對不起,看他歉然的樣子,我有點哭笑不得,我想告訴他,我並不是慾求不滿,對於男歡女愛,女人追求的不純粹是感官上的極致滿足,更多時候是想在肌膚相親中得到愛和被愛的慰藉。
我站起來走到車廂連接處盥洗臺附近,撥通了江非均的號碼。
我說:“我在杭州回上海的動車上,我想你,你這周又來看我好不好。”盥洗臺的鏡子裡,我看到自己眉眼都含着小女人的俏。
高速運行中的火車信號不穩定,電話那頭他的聲音斷斷續續,一段長長的句子,我只聽清楚了其中一部分,他好像是說:“忻馨,明天晚上下班我去你公司接你吧。”
真好,我恨不得讓疾馳的動車轟隆轟隆開進時光隧道,直接跨越二十四小時,好讓我馬上見到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