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之後的一個月,既是變故迭生的一個月,也是迷迷糊糊的一個月,時間有時拉得特別長,每一分鐘都像是在火上烤,有時候卻又像水龍頭裡面的水,滴滴答答很快就溜走一灘。
我離開了景潤。事情猝不及防,聖誕後從北京剛回上海,HR分管經理就找我談話,從票據不合規開始談,延伸到公司的各項制度,然後質疑我的職業素養,最後宣佈處理結果:扣除假髮票罰金,即日起先待崗再競聘轉崗,待崗期一個月,工資減半,轉崗後薪資根據職位重新定級。
這個處罰太嚴重了吧,除了損失一大筆錢,還要貼上下課的代價,我被一棒子打懵了,全身發冷。
對方接下來暗示如果自動離職的話罰金不咎,可以出具推薦信,年終獎不受影響。
這不是非此即彼的選擇題,答案只有一個:您最好走人。我鬱悶壞了,景潤這幾年做下來,一直兢兢業業,從來沒有出過差錯,怎麼會因爲一張假髮票,竟至於到了下課走人的地步呢?
回頭找童總掰扯,童總攤開手掌,一臉惋惜地說,這次大老闆鐵了心支持審計部門,只要越線一律重罰,不光是你,銷售線的經理一樣法不容情。
童總勸我積極競聘其他相關崗位,比如檢驗,比如QA,總之和專業掛鉤的都行,“一樣是爲公司服務,今後想辦法再調回來。”
能一樣嗎,鬼才相信,薪水相差幾K不說,前面七八年的積累幾乎全浪費了,如果只是爲了賴在景潤,蟄伏然後等待重新勃發,當然動不如靜,可這樣做不符合我對自己的規劃。
而且童總態度含糊,根本沒有一個實在的許諾,爲了他的一句“今後”,賭上沒有上限的時間,我心裡沒底。
我口頭上說考慮考慮,私底下開始聯繫獵頭,發簡歷,四處撒網,從獵頭那裡反饋出來的訊息看,我正當年,學歷雖然一般,但勝在經驗豐富,在普通國企,民企和中小型外企都有不錯的競爭力。
HR找我談話後
一週,我給出了答覆,很快公司關閉了我的OA 賬號,所有文件、物料、鑰匙一併移交給童總及相關人員,重點客戶逐一致電。稍後到財務結了帳,HR處辦了離職手續,按照之前的協議,半年之內不得就職於有競爭性的同類企業,但公司也按規定多發了兩月工資作爲補償。
一張假髮票化身蝴蝶的翅膀,輕輕一顫,引發十級地震,我在景潤的職業生涯瞬間土崩瓦解。
走之前把一些沒用的小物件轉手送了人,阿生拿走了香港淘的一個情趣菸缸,雯雯留下一顆小發財樹,給小秦一塊鼠標墊,李致一個樹根筆筒。
李致見了我多多少少有點不自然,我不高尚,最初怪過她,巴不得讓她去受過,可事已至此,除了自認倒黴外,其他的情緒一點用都沒有。
最後那一晚,人去樓空,坐在熟悉的格子間,肆無忌憚地把腳翹在辦公桌上,點了根菸看風景。
窗戶外面層層疊疊的燈亮起來了,車流在高架上面聚集,緩慢蠕動,攢出道道流動的放射線,對面幾棟甲級寫字樓的幕牆上面變換着晶亮的光影,遠處南浦,盧浦兩座大橋飛架黃埔,氣吞龍虎。
從此再不能從這個角度去看這片風景了,四年的生活在此處斷開,我把菸頭惡狠狠地從30樓的縫隙裡甩出去,像甩掉最近的黴運一樣,同時下定決心找個滿意的工作,努力讓自己過得更好。
其實換工作本身對於我不算致命的打擊,因爲我尚有自信覓到如意新職,難過的是被誤解的委屈和被遽然拋離的惶然。
最難過的那幾天,特別想給江非均打電話,哪怕聽聽他的聲音也好啊,可總是一摸出電話就清醒了,在軟弱的時候尋求慰藉並不能彌合我們之間的鴻溝,在沒有想好怎麼解決矛盾的情況下,我這樣訴說自己的煩惱,會不會給他釋放和解的信號呢?所以還是自己擔着吧,情愛繾綣就像杜冷丁,用久了會產生依賴性,沒有了,不用了,總會痛一痛,習慣了也就好了。
一月
中旬時,我已在家賦閒一週。今年春節早,媽媽總是催問我何時回家,我不敢隨便承諾,怕耽誤面試,也想着和江非均的一月之約,所以賴在上海,每天睡到自然醒,上網看片吃零食,邋遢似瘋女。
面試機會接到兩個,一個是位於浦東的美資化妝品企業,另一個民企位於虹橋。浦東那家福利好點,但是工作性質和以前比差別有點大,所以貌似相互對不上眼。
虹橋那邊面試倒很順利,該單位各方面都不錯,就是半年後會搬到松江,需要去那邊辦公,我回答考慮一下。
天氣不太好,彤雲低聚,北風從雲層的間隙穿刺而過,夾裹着溼漉漉的寒氣,天氣預報說夜間有雨夾雪,我氣悶地想,總是這樣,下場雪像便秘,從來都不會痛痛快快。
面試完以後不想再閒逛,決定回家休息,老遠就看見小區主幹道上停着一輛救護車,四周圍着一圈人,我們小區車多路窄,前些天有條狗狗被撞斷了腿,今天估計撞了人。
走近的時候,那羣人亂嚷嚷鬆開一處缺口,醫務人員用擔架把人擡上車,白布單下面掉出來一截手臂,皮膚鬆弛,彷如雞皮,指上箍了個發黑的金戒指。
救護車咆哮着開走了,人羣指指點點,地面上遺了好大一灘血,在北風中凝固如凍。
“作孽啊,我走在伊後面,看看看看就這麼跌下去了,砰地一聲,嚇死脫人了。”中年婦女拍着胸口打寒戰。
“這麼大年紀腦溢血發作,沒得救羅。”
“伊是空巢老人呢,沒啥親戚的,後事都不知道誰來辦。”
我甩甩髮蒙的腦袋,上樓,對面那扇門沉默地緊閉着,我猶豫着走過去,敲門,再敲,再敲……
當然沒人應,樓道里面只有空空的敲門聲,像死神在敲我們的生命之門。
那些血跡不停地出現在我的眼前,還配着音響效果,呯的一聲,血花炸開,生命之水汩汩泄了閘,我忍住嘔吐的感覺,撲倒在牀上瑟瑟發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