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宮的初夏,當真是別緻。
後園的小池子裡,荷葉叢中,有帶粉的小荷微微冒尖兒。
蒼憐就坐在這納涼的亭子裡,賞着花,喝着藥。
“這藥真是不好入口。”蒼憐勉強喝下了小半碗,皺眉道:“蜜餞、糖糕都準備好了嗎?”
旌僑正好端上來,笑吟吟的說:“娘娘放心,小廚房一早就預備着了。”
看着她手裡的托盤,五顏六色的甜食,蒼憐不免高興:“總算小廚房做事還算用心。”
“皇上知道娘娘不喜歡宮裡的御廚的手藝,特意挑了最好的廚娘來咱們宮裡單獨給您預備膳食。這些甜食也是她們精心準備的。娘娘喜歡就好。”旌僑把托盤放在憐貴妃手邊的高桌子上。
蒼憐微微一笑,仰脖將碗裡剩下的坐胎藥一飲而盡,顧不得用絹子擦去脣邊的藥漬,就趕緊捻起一顆蜜餞塞進嘴裡。“唔,這藥味頂上來,當真是讓人受不了。”
“娘娘肯爲皇嗣之事這般吃苦,皇上心知,會更加厚待娘娘。”旌僑喜不自勝:“這藥也是極好的藥,娘娘肯定很快就會達成心願。”
“是啊。”蒼憐撫了撫自己的肚子,就好像裡面已經有她期待的皇子那樣溫柔。“若能一索得男,便可以更進一步。雖說皇貴妃還不是皇后,但只要我有了皇子,就有了依靠,再稍微用些計謀……”
“娘娘一定會得償所願的。”旌僑笑眯眯的將蜜餞碟子雙手奉於蒼憐面前。
蒼憐幽幽一笑,滿眼溫柔。
她擇了一顆極好看的蜜餞,緩緩的往送到脣邊,忽然有人闖了進來,喘着粗氣跪在她面前。
驚得她手裡的蜜餞一下子掉在地上。
“你幹什麼這樣毛躁?”旌僑不悅的瞪着那奴才:“驚着了貴妃娘娘有你受的。”
蒼憐微微不爽,到嘴邊的蜜餞沒吃着,可不是什麼好兆頭。但爲了維繫她端惠的樣子,她並未深究:“罷了,什麼事?”
那奴才顫顫巍巍道:“太后……太后薨了。”
“什麼?”蒼憐嚯的一下站起身子,表情相當複雜。
太后怎麼會忽然就薨了?她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皇后做的。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皇后如今仍然風光,太后卻已經土埋半截,再沒能力與她對抗。她沒必要用自己的盛寵去換一個垂死人的命。這不是要把自己的恩寵給扔了麼!
“皇上已經去了鳳鸞殿……”內侍監又小聲的說了一句。
“馬上更衣,預備輦車。”蒼憐邊說話邊把自己身上的飾物往下摘。太后薨逝,這可是大事。怎麼也得在皇上面前好好做做樣子。且太后是她的“伯樂”,能有今日,總得“知恩圖報”不是。
旌僑利落的替她重新梳妝,換了件素雅的衣裳,一行人急火火的趕往鳳鸞殿。
這時候,岑慕凝和敏妃、廖嬪已經在主持鳳鸞殿中喪儀的佈置。
因着皇上仁孝,靈堂就設在了鳳鸞殿。
蒼憐紅着眼睛走進去,在莊凘宸與她對視的那個瞬間,淚珠子從眼睛裡掉出來,特別的溫婉動人。“皇上,臣妾來遲了,怎麼會這樣?前兩日臣妾纔來給太后請過安,那時候太后還是好好的。這才幾日的功夫,怎麼會這樣……”
她越說越傷心,嚶嚶的哭着撲進了皇上的懷抱。根本就沒搭理一旁忙碌着的岑慕凝。
“皇上,太后是怎麼……”蒼憐紅着的眼撲簌簌落着淚,卻目不轉睛的盯着莊凘宸的臉。“臣妾想去陪陪太后……”
莊凘宸沒有做聲,臉色有些陰沉。
“皇上……”蒼憐剛要從往內室去,就被殷離攔在了面前。
“憐貴妃娘娘還是不要入內會比較好。”
蒼憐的心突突的跳着,殷離越是不讓她看,就越有古怪。這麼一想,她哭的更傷心了。“臣妾的命畢竟是太后救的。這些年,太后對臣妾有提攜之恩,最終也讓臣妾回到了皇上身邊。臣妾一時糊塗,才做了不應當的事情,如今太后驟然薨逝,臣妾不能替她梳妝,不能陪她走這一程,心裡實在愧疚得緊。皇上,臣妾請求您恩准臣妾親自爲太后梳妝,最後爲太后做點事。”
她哭的傷心欲絕,莊凘宸也不忍心,便點了頭。
“皇后。”
岑慕凝聽見他的聲音,對敏妃交代了一句,就忙趕了過去。“皇上有何吩咐?”
“你同憐貴妃爲母后梳妝吧。”莊凘宸這話似乎另有深意。
“是。”岑慕凝對青犁和冰凌道:“把爲母后準備的東西都呈上來。”
蒼憐心頭一緊,皇后早就吩咐人去準備了,還真是會獻殷勤。還是說,她一早就知道太后會出事,所以提前準備了?如果是這樣,那就一定會露出把柄。
兩個人一前一後的走進內室。
岑慕凝自然是走在後面的那個。
蒼憐急火火的來到太后的鳳牀邊,用顫抖的手掀開了蓋在太后身上的麻布。
“啊”短促的驚呼聲,她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岑慕凝這時候才走到鳳牀邊,凝眸看着她。“憐貴妃不必惶恐,中風走的人,眼歪嘴斜也是在所難免。只是興許是太后臨走時呼吸不順暢,纔會漲紅了臉,雙目凸起。看着走的頗爲……艱辛。”
“皇后娘娘怎麼了解的這樣透徹?”蒼憐紅着眼睛,若有所思的問。
“本宮比你早一個時辰趕來鳳翎殿。”岑慕凝垂下眼眸,道:“就在皇上之後。”
這意思便是告訴她,最先趕來的人是皇上,叫她別有多餘的心思。
“一個時辰……”蒼憐有些詫異,她以爲得到消息馬上就過來,跟皇上皇后也相差不了多久。可居然宮裡的人過了一個時辰纔去通知她這件事,這不是擺明了故意欺負人麼!
“皇后娘娘,鳳袍和金飾已經準備妥當了。”冰凌領着宮婢們進來,眉心微微蹙緊。
岑慕凝自然要給蒼憐一個表現的機會,於是惋惜的說:“太后走的倉促,憐貴妃,你便爲太后好好梳妝吧。一應的胭脂香粉都是太后用慣了的珍品。”
蒼憐看着眼睛瞪的又圓又大的太后,心裡就不舒服。本來還想着昨晚與皇上歡好,今日又服了坐胎的湯藥,說不定會有皇子在腹中一點點的紮根。哪裡知道這就遇上了這麼晦氣的事。若不是爲了做給皇上看,她纔不會爲太后掉一滴眼淚。她巴不得在太后的臉上踩跺,最好把她的嘴踹的更歪。
“是。”蒼憐有些不情願的從青犁的手裡接過了蘭粉,手都在顫。
“太后若知道你這般捨不得與她的情分,必然心中也會感念的。”岑慕凝惋惜的不行:“可惜太后終究還是沒能看見。”
“看見什麼?”蒼憐擰着眉頭與她對視一眼。
皇后明顯是話裡有話,眼神更是讓她看的心裡發毛。“皇后娘娘的話藏着機鋒,臣妾有些聽不懂。”
“憐貴妃怕是想多了。”岑慕凝惋惜的輕嘆一聲:“畢竟是你太后辛苦栽培的人。如今能重返皇上身邊,也如太后所願。只可惜太后沒能看着你爲皇上誕下皇嗣,不然不知道會多高興呢。”
明擺着她就不是這個意思,卻偏偏非要這麼說。蒼憐心口鬱悶,卻忍着沒有和她爭辯。“是臣妾沒有這樣的好福氣罷了。”
“聽聞你一直在服用坐胎藥?”岑慕凝隨口問了一句。
“是。”蒼憐用顫抖的手給太后梳着頭,微微挑眉:“就是臣妾獻給皇后娘娘同樣的方子。皇后娘娘用着可還好嗎?”
岑慕凝微微搖頭:“本宮早年傷了身子,用什麼都不濟。”
這話是什麼意思,蒼憐微微愕然,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皇后的眼睛。“娘娘的意思是……”
“好好爲太后上妝吧。”岑慕凝沒多言其他:“這幾件首飾太過單調。素日裡伺候太后的人呢?帶本宮去挑幾樣太后喜歡的飾物吧。”
“臣妾帶娘娘去。”軟珥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房門外,聽見皇后這麼說,便含着淚走了進去。“皇后娘娘、憐貴妃娘娘。”
“你也來了?”蒼憐見她來微微詫異:“這時候不是該留在宮裡照顧梓州嗎?”
“這樣大的事,臣妾不來難以安心。”軟珥邊擦眼淚邊說:“若不是臣妾早產,沒能多陪太后一些時日,說不定也不會這樣。太后一直照顧臣妾,到如今臣妾也只能爲她挑選喜歡的配飾,再無其他。”
“有這份心意就好。”岑慕凝對軟珥道:“那便去選吧。也不耽誤憐貴妃爲太后梳妝。”
“是。”軟珥含淚隨着皇后走開。
旌僑這纔有機會湊到蒼憐耳畔:“貴妃娘娘,奴婢聽聞太后死前,還留下了墨寶。但皇上來的時候,把那東西叫人拿走了。”
“寫的什麼?”蒼憐滿臉狐疑。
“那就不知道了。”旌僑語氣裡透着恐懼:“只說是皇上讓殷離保管。”
“皇后可看見了?”蒼憐問。
“好像沒有。”旌僑眉心皺着,語氣有些不好:“聽說皇上看過之後,便沒有再進過這內室。”
蒼憐這麼一想,確實蹊蹺,按說太后薨逝,皇上身爲人子,怎麼也要送母親一程。可皇上只在外頭站着,像是不願意見一樣。那到底是什麼東西,引發太后死都沒能解開母子之間的心結?
“你設法去查。”蒼憐凝重的說:“無論花多少銀子。但記住,千萬別讓皇上知曉。”
“奴婢明白。”旌僑嘴上這麼答應着,慢慢的退去一旁,靜靜看着憐貴妃硬着頭皮爲太后上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