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着兩聲猿啼,迴盪山河上空。
原來此前聽見的清越猿啼,竟是這些兇悍可憎的東西發出來的?
林覺已來不及想這些,因爲那隻最高大健壯的猿猴已朝他奔跑過來,身後的猿猴見狀,也連忙丟下書笈跟隨上來。
這些東西想做什麼?
林覺睜大眼睛,卻不想退,於是握緊匕首,深吸一口氣。
“嘶……”
雖是盛夏,熾熱的空氣被吸進嘴,仍然變得涼絲絲的,到了腹中,又勾動起體內蘊藏的火氣,立馬變得熾熱起來。
嘴巴鼓起,呼的一口氣噴出!
“轟……”
一團火焰散開,朝前噴去!
“啊!”
猿猴頓時受驚尖叫,聲音極爲刺耳。
與此同時,這些猿猴不僅全都停下了腳步,並且紛紛往後退了一段,警惕的看着林覺。
雙方暫時對峙,互相打量。
林覺知曉,這些猿猴絕不是常見的猿猴,它們的身高比自己根本差不了什麼,可以想見的是,它們大概率也比普通人更強壯。
林覺只能用火暫時逼退它們,寄希望於它們和尋常野獸一樣,害怕火焰。
現在看來,這個想法是對的。
這些猿猴果然不敢再上前。
甚至有幾個選擇了退回去,繼續翻找林覺書笈裡的東西。
然而很快林覺就發現了,這些猿猴雖然怕火,卻是十分聰明——
它們會用石頭砸人!
“噼啪……”
好在雙方保持着一段距離,林覺全神貫注之下,靠着後退和敏捷,倒也沒被砸中。
直至被逼退了不小的一段,離書笈已經有段距離了,這些猿猴這才停下對林覺的驅趕,只是仍舊全部看着他。
林覺生氣咬牙,卻又暫時想不到辦法,只得看着這些猿猴吃他的乾糧,翻他的書笈,還虎視眈眈的打量着他,與他對峙。
手中小刀緊了又緊。
就在此時,忽聽身後一陣馬蹄聲。
前方的猿猴也擡起了頭,將目光越過林覺,看向他背後。
“踏踏踏……”
馬蹄聲迅速靠近。
就在林覺思考着要不要也回頭看一眼、要是回頭會不會被這些猿猴驟然攻擊時,便聽一道輕微破空聲。
“倏!”
隨即是噗的一聲。
前方一隻猿猴頓時被箭射中,往後倒去。
猴羣頓時大驚,一陣混亂。
“倏!”
又是一箭,卻沒射中。
與此同時,馬蹄聲也到了林覺身後,並急促的停了下來。
林覺這時已不擔心這些猿猴會不會趁他轉頭時偷襲他了,連忙回頭,只見身後來的是一個布衣男子,看着也挺年輕,騎着一匹高頭大馬,馬上掛着一杆套了布頭的長槍,腰配長刀,手拿弓箭。
此時一人擡頭,一人低頭。
“好個書生,獨自一人也敢走這條路?還敢與這些怪猴對峙!”
“這些是什麼猴子?怎麼長這麼大?”
“你不知道?”
“不知……”
“難怪如此膽大!”那人說道,“你沒看到別的人都在後方村中停留組團,人多才走嗎?”
“也沒見到……”
“你真不知啊!”
騎在馬上的男子有些意外,這才與他說道:“這些怪猴原在山中,去年開始來到山道附近,爲非作歹,無惡不作,獨行的男子遇上它們,就會被它們撕咬毆打一番,再搶去幹糧與牲畜,若是隊伍中有女子,則會被它們搶去玩耍折磨,唯有習武的高手與結伴的男子纔敢從這裡過。”
說話之時,那些怪猴竟像人一樣,聚集成羣,不僅查看傷者傷勢,而且感到十分生氣,不斷吼叫起來。
只是它們也聰明,沒再靠近,而是繼續朝兩人身後張望。
期間常有吼叫聲,像是在交流。
林覺也不禁再轉頭看去。
身後有一羣人走來,大約二三十個,都是男子,牽有騾馬驢子,看起來大多都是商旅行人。
這些怪猴在忌憚他們。
“今日你運氣好,剛巧遇上了我。”坐在馬背上的男子說道,“等後面的人走來,你便跟着他們一起離開吧。”
“他們?那你呢?”
“我?哈哈!”
男子居然大笑一聲,頗有幾分江湖氣:“丹薰縣的縣官發了懸賞,賞這些怪猴的頭,一顆二兩銀子,剛巧一路走來,盤纏有些不夠了……這些怪猴雖然兇悍而且記仇,報復心強,卻也狡詐謹慎,你們人多,它們只會跑,等你們走了,纔會把猴頭送到我的面前來。”
“你一個人?”
林覺看着他愣了一下。
這些如人高的怪猴不是尋常一個人可以對付的,哪怕有弓箭刀槍。不過林覺在舒村時,也常在橋亭中聽村老講起除志怪故事外的江湖俠義,常有武藝高強的武人,血氣膽氣皆旺,又有一身本領,甚至可以刀劈鬼神,劍斬妖魔。
難道今日見到的這位就是?
“撿你的行囊去吧!”
男子卻不回答,只是策馬往前。
這時身後的那二十幾個商旅行人也走了過來,中間常有拿刀持棍者,見到怪猴,都有些怕,議論紛紛,卻也跟着男子的馬往前走去。
人多勢衆,哪怕無意,也氣勢洶洶。
於是衆人走一段,猴羣就退一段,直至離開官道,在遠處樹上盯着他們。
林覺則是快步來到書笈面前。
連忙撿起東西,查看損傷。
身邊有商旅行人的聲音:
“大俠,這些怪猴你一個人可不好對付!它們除了生得高大,聽說頭領還會噴雲吐霧,怯馬不前!縣裡衙役來了幾次都沒奈何得了他們,你還是別爲了這點賞錢在這裡冒險了,不然等到下次,叫上幾個朋友一起來吧!”
“怪猴哪會什麼法術?雲霧可能擋得了刀槍?”馬上之人並不聽,甚至放言道,“諸位難道沒有聽過前朝大將夜斬夜叉的故事嗎?”
那是前朝大將從軍之前的故事了。
傳說他家小妾死了,屍體放在靈堂,半夜有夜叉來吞吃,當時的大將還沒有傳名於天下,心中自有幾分害怕,不過不忍見愛妾屍體被吃,仍然壯着膽子提起寶劍出來,光是氣勢就將夜叉嚇退,一個夜叉跑得慢,還被砍了一刀。
衆人不好多說,只好結伴離去。
林覺則依舊在清點行李。
除了乾糧被吃了個乾淨以外,書笈頂上的棚子也被扯壞了,水筒被踩壞,還有一本書被這些怪猴拋扔之下,也壞了幾頁。
乾糧沒有什麼,沒了再買就是,大不了餓一路肚子,可另外的卻不一般。
書笈是橫村汪老太爺送的,不管與汪老太爺有沒有多少交情,既是別人送的,就是情誼,橫豎要比現去街上買個新的要更珍貴一些。另外幾本書雖說帶着主要是爲了掩護那本古書,卻也沒有一本是林覺自己買的,都是自己在村中借書之時,有人家看他可憐,感他好學,便贈送的。
這水筒更是大伯親自上山砍竹做的。
這些東西!真是可惡至極!
林覺氣憤不已,幾乎咬着牙。
這股氣如何能夠輕易忍下?
一個面對妖怪尚且能發狠將之嚇退的人,一個面對兵鬼尚且能從容與之交談的人,豈會害怕一羣壯碩些的野獸?若是今日面對這些畜生便離去了,下次尋仙路上遇到妖精鬼怪,自己又該如何應對如何保證氣勢不減呢?
林覺平靜收好書笈,擡起頭來,轉頭一瞥,身邊有些商人已經往前走了,卻也有人看他還在收拾東西,於是停下來等他。
可他看的卻是一名壯漢手中的傢伙。
“郎君!借一把刀!”
“嗯?”
“我亦當效仿前朝大將!”
“你……”
一把朴刀扔了過來,落在他腳邊。
“如何還?”
“丹薰城內,北城門口茶鋪。”
“謝過兄臺!”
林覺撿起朴刀,這才轉頭,咬牙切齒的對身邊武人說:“我且來助你一臂之力,砍下猴頭,賞錢都算你的!”
“好個書生!”
那人滿口答應,眼中放光:
“我名羅僧!”
“林覺。”
“這個地方不好,咱們換個位置。”
“隨你!”
說了兩句,便往遠處走。
那些怪猴還在樹上看着他們,眼中滿是憤怒與仇恨,見他們走了,便都紛紛跟上。
羅僧挑了一個河流與溪流的夾角,主動走入其中,猴羣追趕上來,便將他們堵在了夾角中。雙方都時不時扭頭,看一眼那些逐漸走遠的商旅行人。
終於,前方那些怪猴躁動起來。
一陣嗚嗚啊啊的吼叫聲。
這些怪猴按捺不住了。
姓羅的武人則是不慌不忙,搭弓拉箭。
“倏!”
一箭射去,穿入猴羣。
“哚!”
有沉悶的聲響傳來,射到了後方樹幹上。
這舉動卻完全激怒了猴羣。
“嗚嗚!啊!”
怪猴中最強壯的頭領扭頭看一眼樹幹上的箭,立馬就站了起來,張開雙臂示威,又搖晃身旁樹枝,彷彿在招攬部將,頓時引起一片迴應。
河邊吼叫不斷,傳出極遠。
隨即樹林草叢一陣搖晃。
這羣怪猴紛紛衝了過來。
林覺未曾經歷過這樣的搏鬥廝殺,早已弓起了腰,全神貫注,緊緊盯着前方怪猴,也緊緊握着手中朴刀的木杆。
身邊羅姓江湖人則是從容自若,垂下手先握住了馬上長槍,稍一思索便又放開了,轉而抽出佩刀,不急不忙,翻身下馬,主動走向猴羣。
一方攀越狂奔,一方步伐沉穩。
二者瞬間就交匯在了一起。
林覺能聽得見刀揮過的聲音,此時太陽正盛,也常有熾烈陽光被長刀反射出倒影,落在陰暗的林中或從他的眼前飄過,但他始終沒有去看,也始終沒有眨哪怕一下眼睛。他的眼前只有朝他衝過來的兩隻怪猴。
兩隻怪猴都有人高,手臂很長,一前一後,氣勢兇悍。
林覺一點不敢放鬆。
皆因朴刀雖然比長刀更長,算是長柄武器,但最前方的刀刃攻擊範圍卻很有限,說白了它只是一個連接了長棍的柴刀罷了,他必須控制距離。
否則朴刀就變成棍子了。
緊張之下卻也不影響思考。
霎時之間,前面的怪猴就已經來到了他的面前,可它卻略有減速,一邊警惕的盯着他手中朴刀,一邊試探的朝他逼近揮手。
反倒是後面那隻怪猴氣勢更強。
林覺心念一轉,雙手揮動朴刀。
只覺朴刀頂端的柴刀十分厚重,頭重杆輕,揮舞起來勢頭自然變大,力道也很沉。
“嗚!!”
柴刀斬過空氣,留下一刀亮光。
前方那隻怪猴果然早有準備,連忙翻滾躲開,而它身後的怪猴則是趁勢加速,裂開尖牙,大叫着朝林覺衝來,手上抓了一棵尖利的石頭。
這朴刀很長,刀頭很重,揮舞起來固然有力,可一旦揮舞過去沒有砍中,再舞回來所需的力氣和路程都要更長——許是和人相爭鬥多了,這些東西比林覺想的更聰明,更瞭解人。
然而它們不知,林覺也有準備。
朴刀雖然揮過去了,林覺的臉卻依然面朝那個方向,一口氣早已吸滿了腹腔,連帶着臉頰都鼓了起來。
“噗轟……”
一口火氣噴涌,一篷火焰炸開,真像是廟會上的把戲一樣,卻瞬間止住了怪猴的攻勢。
同時火焰也遮擋了雙方的視線。
林覺卻不管那麼多,心中只有一腔怒氣,緊握朴刀,用盡全身的力氣,猛的一揮。
“嗚!!”
棍出哨音,刀綻寒光,柴刀橫着掃過烈焰,就連刀刃都有尾焰隨行。
“噗!”
鮮血直射,猴頭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