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後,趙光用沒有被牽住的手抹了抹眼淚,“我沒有想過他們會走得這麼早。”
陸名湛沒有搭話,而是給他機會把心裡的想法都說出來。
“我那次離家出走之後,他們對我的態度改變了很多。我聽你的話把我心裡的話都說給他們聽,不像以前一點就炸。我爸媽對我好了很多,家裡不但沒有因爲我喜歡男人而變得不好,關係反而融洽很多。”
“這段時間是我們家最幸福的日子,他們因爲我要備考,把家裡收拾得乾乾淨淨的,說這樣的話我在家裡複習、睡覺能更舒服。他們還想把家裡重新裝修,要裝修成什麼樣看我的意思。”
“他們因爲我在外面都擡不起頭,我爸脾氣那麼火爆,卻沒有因爲這個打過我,也不罵我。”
趙光的眼淚越抹越多,“我們家明明越來越好了,爲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是不是我害的?”
“跟你沒關係,是意外。”陸名湛只說這一句。
趙光嘴脣顫了顫,眼淚又滾了下來。
見李莎從屋內出來了,陸名湛捏了捏趙光的肩膀,“去見他們最後一面。”
趙光手腳虛扶地被陸名湛半抱半扶地進了一樓的房間,常青正坐在牀邊爲趙光的父母修剪腳趾甲。
趙光起初不敢看他爸媽的臉,隨着房間裡的人越來越多,他才鼓起勇氣看。
他爸媽就好像睡着了一樣,很安詳,看着像是沒有遭受任何痛苦。
其他鄰居自從知道趙光不正常之後,對趙光的觀感並不好,但這也不妨礙他們在趙光家出大事的時候幫忙。
這個時候平時的小磕碰、不爽都放到一邊,鄰居們和陸名湛他們擡着趙光爸媽的遺體入棺。
趙光本來也想幫忙,被鄰居家的大伯擋住了,“你要大考,這些事我們來。”
趙光就被鄰居阿姨們擋在身後,就讓他在旁邊看。
最後點香繞棺材走,影子不能落到棺木上的事才讓趙光做。
入棺後,兩副棺木就被鄰居們分別移到門口右側的大棚下,鄰居們又讓趙光點了頭香之後,問清了常青、陸名湛和李莎他們跟趙光的關係之後,鄰居們讓他們三人先上香、添酒。
天漸漸亮了,越來越多的人自己帶着香和紙錢上門弔唁。
常青負責給來人做紅包登記,等以後該還人情的時候心裡有個數。
大家也都比參加別的白事多包了一兩百塊錢,算是對趙光的疼惜了。
這一夜對趙光而言無比的漫長與煎熬。
他跪在父母的棺木前,聽着夜風吹拂柳條塑料布的聲音,看着昏暗的巷口,身邊有一羣人在爲他暖房子,他也還是感到難以言喻的孤獨。
以後,他再也沒有父母了。
……
再漫長的黑夜也有退散的時候。
天亮後,趙光的親戚也陸續到了,常青根據趙光跟他們相處時的態度親疏,把錢和登記冊給了趙光的舅舅,讓他們負責登記。
趙光的舅舅特別感激常青、陸名湛和李莎,一直謝個不停。
他跟他姐通打電話的時候沒少聽他姐提過趙光認識了兩個做白事的姐姐,他們感情很好,現在看來確實如此。
鄰居們原先已經自發安排他們各自要做的事了,大鍋大竈都張羅起來,給趙光和他的親戚們做了素食,他們自己吃肉。
以前白事是都吃素,現在慢慢變成主家吃素,其他人隨意。
有些主家也不遵守這些,葷食照吃不誤。
常青吃過早餐之後,給家裡打了電話,跟莫爺爺和餘祿說了趙光這邊的事。
沒過多久,餘祿就自己打車過來了。
常青也不問他是不是跟學校請假了,帶他到旁邊洗手後,就帶他到棺木前上香添酒。
趙光本來情緒已經平復下來了,看到餘祿來了,不知怎麼的,眼淚又下來了。
“小光哥,你別哭,你以後可以跟我們生活,我姐姐和姐夫會照顧好你的。”
常青在旁邊聽得一陣無語,這小傢伙平時看着挺機靈,居然在趙光的親戚面前說這些話。
趙光的親戚只當是小孩子喜歡趙光而善意的胡謅,沒放在心上。
趙光卻知道餘祿話裡的份量。
畢竟有莫爺爺在前,莫爺爺跟常青沒有任何關係,常青也願意照顧他。
他不知道莫爺爺以前的生活過成什麼樣,現在莫爺爺的生活過得並不比其他老年人差。
他時不時的去常青家小住,在那邊住得很自在,他們從來沒有把他當外人。
陸名湛捏了捏餘祿的小肩膀,“這事兒過幾天再說,他現在還來不及想這個。”
餘祿想想也是這樣,乖乖在趙光旁邊坐着。
一屋子的大人見他是個小孩子,也不安排他做什麼事。
常青和陸名湛見趙光的親戚和鄰居們做事很有條理,暫時不需要他們,他們在中午的時候帶餘祿先回家。
莫爺爺在他們回來的時候在大門前放了火盆讓他們跨了之後,才問趙光家的喪事辦理情況,常青跟他一一說了之後,才上樓洗漱。
她上樓的時候,陸名湛已經洗好了,正坐在牀上看手機等頭髮幹了。
常青洗了個戰鬥澡,把頭髮吹乾之後,坐到陸名湛身邊。
陸名湛放下手機,拍了拍身邊的枕頭,“睡吧。”
常青依言躺下,看着天花板一會兒,“也不知道趙光以後要怎麼生活。”
“等他爸媽的喪事辦完之後,跟他認真聊聊。我認爲他留在殷城的機率很大,高中轉學不是個明智的做法。他親戚那邊可能會留一兩個人下來照顧他,也可能時不時過來看看。如果他自己一個人,在他高考之前讓他來家裡生活。要是他親戚在家裡照顧他,我們週末讓他來家裡小住就可以,就像之前那樣。”
“你這麼說我突然覺得事情比我想象的要簡單。”
“對我們來說,這件事確實簡單,難的是趙光。”
常青輕輕嘆了口氣,“世事太無常了。”
陸名湛拉過被子蓋在兩人的身上,便相擁着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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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餘祿還是跟着常青、陸名湛一起去了趙光家。
趙光像他們離開時那樣一臉憔悴坐在棺木旁的小凳子上,顯然沒休息過。
趙光的舅舅見常青他們來了,小聲地說道:“麻煩你們勸勸小光,他再這樣身體要熬不下去的。我們勸了一下午都沒用。”
見趙光的狀態比她和陸名湛離去之前更不好,跟陸名湛一左一右地扶他上樓。
他想掙脫,無奈沒有力氣,連腳下都是虛浮的。
餘祿也跟着他們身後上樓。
進入趙光的房間時,陸名湛對常青說道:“你在外面等一會兒,我們幫他洗洗。”
常青停住了腳步,幫他們帶上房門。
她坐在燈光不算明亮的二樓客廳,側着耳光仔細聽才能聽到趙光房間裡的水聲。
常青環視着屋內濃烈的生活氣息,讓趙光繼續生活在這裡對他而言是不是太殘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