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齊陳三國水運發達,最繁華的郡城多沿水脈而建。灃水雖然只是一條支流,但東入湖江,水上十分繁忙。
采蘩帶着姬鑰在嘈雜的東城碼頭橫來縱去,似無頭蒼蠅一樣問有沒有船到都城去。可是一般船家看到兩人穿得破剌剌的,又是女人和小孩,就懶得搭理,要麼揮手趕走,要麼嘲笑他們無知。
姬鑰讓人說得滿眼冒火,看采蘩神情淡然,便問,“讓船家說成這樣,你不回嘴,我說一句你卻頂一句?”
“他們說得沒錯,我頂什麼?”在這全然陌生的環境中,采蘩並不慌張。
經歷這麼多,她已不是外美內嬌的女子。自己不懂找船的竅門,所以多問多碰壁有好處,看似亂撞亂轉,其實是摸清門道。好比她現在就知道走江的船比較大,停靠在另外一邊,而且租船是不可能的,或者坐客船,或者順搭貨船。
姬鑰發現自己又被頂,但她的坦然令他反駁不了,反而還生出一種信任,因此不由嘟囔,“你以前究竟是何身份,犯了什麼事要被流放?”
采蘩不語,她和這孩子結伴而行,卻不打算一直走下去。
姬鑰貴公子的脾氣十足,“不說就不說,想來不是什麼好事。”
“到那頭去看看。”采蘩往大船們的方向走去。
姬鑰突然回看了兩眼,再轉頭來卻發現采蘩不知何時轉的身,正盯着自己看,沒好氣道“幹嘛?”
采蘩清冷的眸子朝他身後慢慢轉過,最後定在他臉上,“我跟你們兄妹倆既然同行,你的危險就是我的危險。你的事或你家裡的事我不想知道,不過若關係到我,最好提前說一聲。我這條命——珍貴。”
姬鑰呵笑,“你的命珍——”話沒說完,讓她眸中的寒光砍斷了尾音,立刻乖乖說實情,“總感覺有人跟着我們。”
采蘩一怔,“什麼人?”
姬鑰一臉她笨的神色,“我怎麼會知道?而且也只是感覺罷了。”
采蘩垂眸半晌,然後擡起頭來,“阿鑰。”
三人雖然一開始就說好路上以姐弟姐妹相稱,但她這麼叫姬鑰還是第一次。
心情有些怪異,卻不討厭,姬鑰仍是任性的口氣,“到底幹嘛?”
“你也知道,對不對?”采蘩目光了然。
姬鑰心頭大震,俊目瞪圓,臉色頓然蒼白。
“你寧可讓一個陌生人送回家,不向家族求助,不向官府求助,因爲你已經知道了。”采蘩拉過他的衣袖,並排往前走,“你爹孃並非死於強盜之手,而是遭人陰謀殺害的。”
姬鑰猛然仰面看她,“你……你怎麼會知道?”
“若是普通的盜賊,爲何只翻了你爹孃和你們的馬車?丫頭的首飾雖然不貴重,但姬氏不是一般大戶,即便是丫頭的穿戴,加起來也值不少銀子,盜賊不可能會放過的。再者,你爹孃身上只有一處致命傷,而其他人也都是咽喉切斷而死,一般落草爲寇的歹人沒那麼有準頭。即便有,傷口如此整齊劃一也難。你說過吧,那天共有十來人攻擊你們。十來人的劍一樣鋒利,十來人的劍術一樣割喉,是訓練有素的刺客。”采蘩輕輕說完。
“你怎麼會知道這麼多?”他是親眼目睹過,但她呢?
“我認識……一些人,她們跟我講過……不少殺人越貨的故事。”和她住一個帳篷裡的女人們很多真是罪犯,而且她也確實不笨,聽着聽着就會那麼點紙上談兵了。
“殺人越貨的故事?”姬鑰頭皮發麻,“你還認識這樣的人?”
采蘩貝齒白亮,“認識,但一點都不熟,就好像你經過茶館聽人說書,打從門前過而已。”
姬鑰狐疑,卻知問不出她的事來,索性敞開說亮話,“那些人蒙着臉一言不發,只是殺人,而且武功高強。我和妹妹逃走的時候,看到我家那幾個護衛根本沒有招架之力。他們還追我們兄妹,要不是谷中樹木多又容易迷路,我和雅雅也會死在他們手中。他們若是隻爲錢財,爲何對我們痛下殺手?我懷疑卻不能確定。”
“是挺難講的。”采蘩也學姬鑰往後突擊一下,卻沒看到可疑,“也許正是因爲這樣的疑神疑鬼,你才感覺有人跟着。話說回來,我們已經在郡城裡待了好幾日,要真是殺手刺客,早就沒命了。”
“總之儘快離開得好。”他心神不寧,好像厄運還沒有結束。
這一點,采蘩十分同意。
江船很多,問了幾家之後,采蘩來到一隻叫乘風號的客船前面。
舢板旁有一個人一把椅子。那人大冬天也不怕冷,只穿單薄風褂,臉上蓋着一本書,看似睡着了。
“詩經?”姬鑰有點驚訝,“一個船伕看詩經,真乃奇聞。”
采蘩不覺莞爾,“他是拿詩經擋光,哪裡在看?更何況詩經是人人知道的書,船伕讀,士子讀,沒什麼兩樣,你別大驚小怪。”
“吵死了。”那人在書後動嘴皮子,“大清早嘰嘰喳喳,哪來煩人的麻雀?”
姬鑰想出言相譏,視線和采蘩對個正着後打消念頭。因爲她的眼神在說,小孩子別亂說話。
“這位船家,我想往都城去,不知你的船載不載客,船資多少,又何時出發?”采蘩開門見山,不爲他的不耐煩所擾。
書本拿下,一張黝黑大餅臉,眼黑少眼白多,大鼻子大嘴,和詩經全然不配。但等他看清采蘩,眼珠子一定,大嘴一咧。
“原來是位美人,算啦。”
姬鑰哼道,“好色之徒,怎能同舟共行?”說罷要走,卻見采蘩不動,“喂——”
采蘩給他腦袋一個栗子,“喂什麼喂,沒大沒小。仗着爹孃重男輕女,姐姐都不在你小子眼裡,是不是?”能當着面說出心裡話,這樣的人未必壞。她最怕那種口是心非的。
姬鑰怒瞪她。他堂堂姬氏,竟被她連打兩次腦袋,簡直恥辱!但他也只是瞪瞪而已,因爲他清楚這一路得靠她。
“這位大哥,我二弟不懂事,請勿見怪。”采蘩脣角一勾,低頭以袖掩去,視線卻迅速往身後一瞥。
兩道鋒芒!
她再擡頭,神情無波,與那大臉哥的目光對個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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