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的婚事未定之前,暫時待在家裡別出門了,免得再招惹更多不好聽的。至於紙官署那邊,我會派人跟丹大人知會。皇上不過許你走動,你無官無職,去不去都在自己。如今多事之秋,我們更要低調些。”老夫人的話緩和,卻透出一股不容人拒絕的強願。
“老夫人這是要禁我的足?”別人不會這麼問,采蘩會。這就是她沒有冠上姬姓的另一個好處:尊重你是長輩,但真要論起來,還管不着。
老夫人也十分明白這樣的事實,“我連你的婚事都未必做得了主,哪能禁你的足?不過讓你這些日子別出門,等外面閒言碎語消了再說。畢竟你在姬府住着,出入都影響着姬氏的臉面。你祖父母已在路上,過幾日就到了,到時候我們再一起商量,幫你選一門最合適的親事。所以,你就聽我的吧,即便不爲自己,也要爲十郎和雅雅着想。”
“老夫人,我以爲我已說過這三人誰都不選,請您代我推了媒婆之說?”她自己的婚事要自己作主,不必任何人幫她選,而且什麼叫最合適?
“婚姻大事豈可兒戲?那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要等你祖父母來了再說。除了你三哥不知所謂在胡鬧,我覺得向家五郎和北周東葛大人還是誠心誠意的,且二人的身份地位一點也不辱沒你,值得考慮。”老夫人的認知中,只有童度夫婦可以在采蘩的婚姻大事上有決定權。
“那就等祖父母到吧。”若不把老夫人的話往壞裡想,不出門她也很忙,因此無妨。
采蘩帶着姬鑰纔出園門,就讓秋氏趕上,並被拉到僻靜的角落。她見秋氏身邊的婢女婆子一個不見,便知是有話要說了。
秋氏還沒開口,卻一直不停往四下張望,神情有些倉惶。
姬鑰也瞧出來了。“大伯母,若有人偷聽,我們會知道的,您放心。”今日丁二丁三跟着。
“采蘩,不是我不幫你,實在姬蓮那個臭丫頭可惡,不知用了什麼法子讓老夫人對她言聽計從,先接管了你義母嫁妝鋪子的賬。又讓她相信你們在賬面上動了手腳,所以藉機要找你祖父母來問清楚。”
秋氏這話一出,采蘩和姬鑰便對看一眼,兩人心生疑竇。
姬鑰直接,“大伯母,你不也幫着三姐對付我們?”
秋氏長嘆,“我是讓她拿捏了把柄。你大伯這兩年養了不少江湖客,大筆開銷,我不得不挪用了公中的錢。誰知讓那丫頭知道,因此要挾我。我要是不幫她說話。她就會鬧得衆人皆知,我也是沒法子。”
采蘩心道。果然如此。
“那丫頭如今在你們大伯面前得寵,大房全是她的眼線,我做什麼都有人告訴她。”儘管姬鑰讓她放心,秋氏仍看了看周圍,“采蘩,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那北周副使東葛大人是她挑唆來跟你求親的。她還跟老夫人說最好把你配了他。那個東葛雖是年輕才俊。但家中已有明媒正娶的妻室,你嫁與他只是平妻,任誰看了都覺得吃虧。可見那丫頭沒安好心。”
東葛青雲是姬蓮找來的?采蘩眸色一沉。且不管秋氏接近她的真正目的爲何,這事應該不假。
“大夫人,姬蓮雖與你不對,但她畢竟是大老爺親生。大老爺寵她,想來也是她許了好處的。你爲什麼不幫着大老爺,反來告訴我這些事?”秋氏一直以來都不算精明,上有厲害的婆婆,下有厲害的庶女。再看秋相和秋路卻很正直,這樣的人家教出來的女兒,應該不會壞到哪兒去。但采蘩怕這位嫁出來太久,近墨者黑了。老實說,大老爺娶姬蓮的娘那樣狠毒的妾,還能眷寵有加,可見大老爺沒什麼好品質。
“我與他作了多年夫妻,爲他生了三個兒子,卻不如一個毒婦。他這麼待我,我的心早就涼了,到如今全看在孩子的面上。但他眼裡只有女兒,全然不顧我們母子,我又何必爲他盤算?我也看明白了,那丫頭跟她娘一樣毒,她這會兒只是要挾我,終有一日卻必定要爲她娘報仇雪恨。我要是不早爲自己打算,難道真要死在她手上?”秋氏不精明,但也不傻,她目光灼灼盯着采蘩,“這個家裡,唯一可與她鬥,又不受長輩拘束的人,卻只有你了。采蘩,我不求你幫我,但也別對那丫頭不在意。雖不知何故她視你爲眼中釘肉中刺,你即便可以隨時離開這個家,卻亦要小心她的毒手。該說的,我都說了,你好自爲之。”
秋氏匆匆回澄明園去了,姬鑰信了她八九分,不由感傷,“這個家怎麼變成了這樣?”
采蘩望着明豔豔的天空,“原本小打小鬧,一般大家族都有的不睦,讓你三姐攪得翻天覆地,激得人人自危要拼命,所以變成了這樣。”
“如何對付三姐,姐姐你可有打算?”姬鑰也對采蘩抱有期望。
“要麼她嫁人,要麼――”這樣的打算。
姬鑰搶得快,“要麼姐姐嫁。不過先說好,你弟弟妹妹未成年,你得帶着一塊兒去夫家。若未來姐夫不接受,那就換個人。”
采蘩給他一個毛栗子,“要麼她嫁人,要麼我們分家單過。你大姐我要是肯嫁人了,絕不可能爲了你這小子換一個,想得美。”
“姐姐狠心狠手,這還沒姐夫呢,已經放話不要年幼的弟弟妹妹了,今後豈不是心都向了夫家?”姬鑰揉揉腦殼。
“自古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就別指望我會不一樣。”采蘩面上笑着,心裡卻想着姬蓮這個人。雖然兩人莫名其妙交惡,到今日已經沒有緩解的餘地,且這個人的手段比沈珍珍更毒辣,她不能只是防着而已了。
又過了幾日,姬鑰下學回家,大發雷霆,說不知道哪個卑鄙無恥的小人在背後耍陰,城裡關於采蘩的惡言惡語竟滿天飛了。其中還有說到采蘩在北周時就不檢點,搶人夫婿,被正室夫人整得只好避開,才巧遇了姬明夫婦,裝無辜可憐相騙得義女身份,跑到南陳重新做人。
這樣的謠言顯然有東葛青雲暗中搗鬼,但隨着日子一天天過去,卻愈演愈烈,毫無消減下去的趨勢。因此老夫人以保護墨月堂爲由,派人守住了出入的門,除了姬鑰上下學,四房的人都不能隨意出去,也不可以接待客人。所有客人都得從大門經過通報,或是她,或是秋氏,或是正在學掌家的姬蓮,要她們中一個同意了才能進墨月堂。這不但是要迫使采蘩徹底禁足,甚至孤立了整個四房。墨月堂里人人或氣或憂,連雅雅都感覺氣氛緊張,圓圓的大眼睛裡時不時流露出小兔子的怯意。
唯有采蘩。墨月堂彷彿成了大浪中即將覆滅的扁舟,她卻安然做着一件事――造紙。而且,這回她任工坊的大門敞開着,並說任何人都可以進來找她說事。
林川來過。他說百香坊魏夫人想來探望,但被三小姐擋回去了。
雪清來過。她說蟒花牛紅送來問候的禮,卻最終沒到四房,不知被誰貪了去。
麥子來過。捎了芝嬸託給的大紅喜帖,說五日後玉芝姑娘就要嫁了,小夥子是新杭會明月樓老闆的侄子,很可靠老實的掌事,家境殷實。多虧采蘩那日邀請她們去明月樓吃飯,小夥子很喜歡玉芝,老闆才請了媒人來提親。所以邀采蘩一定喝這杯喜酒,幫玉芝牽了紅線。
進來找采蘩的每個人,即便傳遞的是喜訊,也難露笑臉。那可真是說――事。他們說,采蘩聽,末了說聲知道,這般簡單。然而,大家那麼糟糕的心情,在純白如雪的紙色隨那雙巧手浮出水面的瞬間,竟不知不覺也被滌淨了。
哪怕再雜色的本料,千錘百煉之後全迴歸雪絮。采蘩不多說,只是給四房的每個人看造紙術,由他們自己去領悟。外面人即便把她刷成了又青又紅又黑,她的質本白,不怕。
這日,進來了於良。
采蘩正站在梯子上揭曬牆上的白紙,見到他就笑,“師兄了不起。我最近就沒見過府外的人,你是第一個。誰放你入府的?
於良擡眼瞧。呵,好一個俏佳人。粉藕花裙,綁袖繫腰的紫緞,看上去利落又悅目。市井間如火如荼對采蘩評說,有人罵有人誇,但罵的人似乎多過誇的人。這讓他知道,女子要成就些什麼有多難。不過半月前采蘩的造紙術才獲衆人的盛讚,半月後她的名節快要被詆譭盡然。
“你還笑得出來啊?”該佩服她超強的意志麼?
“也不是不能哭,你去找根辣椒來。”她要是不自願落入谷底,怎能讓算計她的人跟下來踩她?這是一場蹲底戰。誰蹲得越低,誰最後嘗甜。“你還沒說,誰放你進來的?”她好奇得要命,想看看風大雨大中誰送來一火盆。
“還有誰?當然是門房。”於良對姬府裡的鬧騰一無所知。
采蘩撲哧一聲,笑自己給老實人出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