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清噗哧一笑,“難得聽你損人。”
雪清卻道,“我沒有損人,只是說實話。你沒留意嗎?老夫人面色比從前差得多,看來真是病虛了身子。”
雖然采蘩從沒跟丫頭們說過酥夢香,但雨清卻聽過謠傳,“你沒聽說嗎?外面到處傳老夫人讓三小姐下了毒,說不定就是因爲這個,老夫人的身體才更糟糕了。”
“謠傳也能信,那關於咱們小姐那些烏七八糟的話都是真的不成?而且老太爺找了御醫給老夫人診過脈,並沒有中什麼毒,只是氣喘咳嗽的老毛病犯了,得好好養過冬天,開春天暖了纔好康復。”雪清不以爲然。
采蘩滿腦想着向琚是正使的消息。他不是君子,他說過,她知道。可是,他會在身負重責的情況下分心踩她嗎?他是那種不分輕重的人嗎?遲鈍發現,原來得罪美玉真是一件很頭疼的事。
“小姐,咱們能不能回墨月堂一趟?我想再拿些冬裝過去。”雨清喚她。
采蘩心不在焉嗯了一聲。
墨月堂的僕人本就不多,如今只留幾個看守園子的人,還都讓雨清雪清叫去幫忙了。采蘩靠着假山石出神,目力好的丁二立在石上,兩人誰也沒想到天黑了要點燈,任由夜色披肩,靜靜罩在暗中。
有句話叫做瞎貓碰上死耗子。當兩人眼睜睜看着一個黑衣人翻牆而下,旁若無人在那兒拍塵拍土的時候,大致就是這個意思了吧。
丁二沒動,冷眼瞧着那身怎麼看怎麼淡定的黑衣,單眉上挑。
采蘩也看出來黑衣人的慢條斯理,有點想笑,就乾脆笑了,輕咳,“這位從哪兒來?要到哪裡去?是路過。還是專程的?”
黑影僵了。半晌轉過身來,看看笑不住的采蘩,再看看目光冷颼颼的丁二,他緩緩做了一個動作。一個摸臉的動作。
“還在。”采蘩告訴他,“面巾蒙得好好的,完全看不出你是誰。”
眼珠子眼白互相換着地方,黑影突然往上竄,終於反應過來了。要溜。
“攔下來。”采蘩一個命令。
丁二一個鯤鵬展翅。居高而佔優勢,向黑影蓋了下去。然而新月微光映出一道拔長的紫氣,他不得已在空中連打幾個側翻避開,道一聲好劍,右手突然甩出兩片五星鏢,阻止黑影上牆。
采蘩聞劍字而凝望,只見落回原地的黑衣人手中一柄紫劍帶鞘。劍不出鞘,沒有傷人意。
“你是蛟盟的人?”使劍,俠行,正心。她只知蛟盟。
黑衣人不說話,手腕一翻收了劍。竟往園子裡跑。
“哪裡跑?”丁二蹬腳就追。
采蘩伸手拔出婉蟬,也追黑衣人,又囑咐前面的丁二,“別傷人性命,我要知道他是誰。”
她當然不會武功,但也不是弱如扶柳走不了幾步路的小姐,跑起來有風。在失去黑衣人的身影前。還跟着他轉東拐南,穿過了大半個花園。不過,野路子和練家子到底是比不了的。片刻之後,她連丁二的影子也瞧不見了。
好在這麼咋咋呼呼喊了一腔,把收拾冬衣和擡箱子的丫頭小廝驚出來,聽說有蒙面黑衣人闖入,立刻將采蘩圍住。要是對方想調虎離山,那便失敗了。
“小姐,快躲起來。”雨清想都不想說了這一句,然後想不出該躲哪兒去才安全。
雪清比較冷靜,“小姐,這裡離三公子住的居所最近,我們去那兒求助得好。”
“三公子?”采蘩食指橫在脣上,眉微攏,但思。黑衣人身材纖瘦,個頭不高,不是他。
“是啊,小姐,避免還會有同夥來,我們趕緊離開這兒吧。”雨清同意雪清。雖然三公子對小姐異想天開,這時候也顧不了那麼多。
采蘩卻道,“不急,先把燈點上,黑漆漆什麼都看不清,容易慌張。”她覺得那黑衣人是獨個兒,而且還有一點很奇怪。
雨清想勸,被雪清拉了一把,“小姐說點燈就點燈吧。”她清楚采蘩的倔強性子,若不打算走,誰勸也沒用。
園廊的燈一盞盞亮起來,將花園照得通明。采蘩也不多話,把剛纔黑衣人跑動的路線又走了一遍,就看到丁二回來了。但他兩手空空,身前身後都沒人。
“追丟了?”雖然結果明擺着了,她仍想聽答案。
丁二點頭,語氣微惱,“那小子真會竄,園子裡藏身的地方又不少,一下子就找不着人了。請小姐儘快回童顏居,他身手敏捷,萬一還有同夥,我一人未必能對付得了。”惱歸惱,不逞強。丁氏四兄弟,聯合起來力量最大。
“丁二,你剛來園子的時候,花了多久熟悉這些路,長廊,還有各個小院和屋子?”采蘩不答,卻問了一個看似無關的問題。
“那時小姐你不在家,我也不着急,閒逛閒看兩天工夫吧。”丁二回道。
“你要兩天工夫,但我看那黑衣人左拐右彎一點不出錯,好像在他自己家裡一樣。”雨清雪清在周圍點燈,采蘩滿目燈火,“依你看呢?”
丁二茅塞頓開,“怪不得我心裡這麼彆扭,覺着自己跑得比他快,可每回接近一些,他就哧溜拐一下,準能拉開距離。小姐一說我才發現,那小子分明就是熟門熟路。絕對不會錯,肯定是家賊。”
“你在哪兒跟丟了他,帶我走一次。”已經排除了同夥論,采蘩不急着離開。黑衣人是蛟盟的人嗎?如果是,又爲何見她就跑?如果不是,那麼心虛什麼?因爲不想讓她認出來?是墨月堂裡的人?還是其他三房裡的人?疑惑太多,不能就這麼走。
丁二g應,轉身帶路,最後停在西園角,“就是這裡。我看着他的影子從牆上晃過去,追來卻不見人,而且往前有牆,往兩邊又都是屋子。”
采蘩看右手邊不遠的一片屋檐,怔道,“是我的工坊。”
“對,南邊是工坊,這牆外就是主府走道,北邊是我們兄弟還有梓峰他們護院住的院子,我沒法搜這麼大片地方。”三個方向,找哪個都無用。
“去工坊看看。”采蘩憑直覺來選。
丁二將每間屋子都看過了,只道沒人。然而,從正屋踏出一腳的他突然又把腳收了回去,很快,喊采蘩來瞧。
采蘩走到門邊,見丁二掌心裡有一顆相思果大小的珍珠,立刻知道那正是八十八顆珍珠之一。可是,獨孤棠明明說借走了啊!她一點頭緒也沒有。
當采蘩的馬車離開墨月堂,牆頭一道黑影乍現乍無,只有月光追得上他。和上次一樣,黑衣人走進同一間屋子,換了衣服開始寫信。信這麼寫:新月夜,翻牆下,與她驟然碰面,逃之。避免其深究,留珍珠一顆混淆,身份妥藏。聖諭已下,十日後出發,向琚正使,東葛引路,唯恐有禍,請大兄看顧。
第二日,姬老太爺修書一封送給童老爺,說姬鑰雅雅是孩子,采蘩也太年輕,能有舅姥爺一路護送,那是最好不過,但身爲姬氏大家長,他希望在姬家再找一位穩重者隨行。
童老爺和童夫人商量後,覺得姬家長輩能放開孫子孫女就算是想通了,多一個姬姓同行也沒什麼大礙,於是回書請姬老太爺作主就是。
光陰如箭,很快到了十月初二,這個大吉的出發日子。采蘩因爲不是使團的一員,不必上官船,但陳帝說要派一名官員化身爲大管事,爲她打點路上,以保證每五日與使團會合一次。所以在人們歡送使團的時刻,她在老牛碼頭那艘叫巨闕號的船上等一名皇帝派來“監督”她的官,還有一名姬家長輩派來監視她的“穩重”者。
巨闕,同樣的船名,船型卻成了大客船。童老爺童夫人特地爲這趟遠行找到最好的船,還有自己取名的特權。姬鑰搶先開口說出巨闕,正對采蘩的心意。當初她乘巨闕來南陳,雖有小風波,卻有它護航,乘風破浪。如今要去北周,她希望這個響亮的名字能帶來好運,一路平安。她相信一定行,因爲這回自己身邊不但有了親人,還有了高手,更有了――
“童大姑娘,時辰可差不多了啊,人要再不來,我可照樣開船。”黝黑大餅臉,大鼻子大嘴,咧嘴笑聲震船板。
這回,更有了朋友。
采蘩回笑,“蟒大哥,只要你敢開船,我就敢坐船,要不咱這會兒就出發?”
聽說采蘩爲證清白要北上長安,牛紅一拍桌,派行船好手的相公蟒花帶一班舊兄弟上船助陣。
“采蘩姑娘如今氣勢驚人,我老蟒倒沒那麼大膽了。你可是奉旨去的,皇帝派的官兒還沒上船,我要這麼開船,害你抗旨不遵,豈不是罪過?”蟒花嘿嘿摸腦門。
“多謝蟒大哥爲我掌船,有你和鬍子他們在,這船就跟自己家一樣了。”真的,心定。
“采蘩姑娘別那麼說,其實你不知道,我守在客棧裡快悶死了。媳婦能幹,我卻像吃閒飯的,那個憋得慌。多虧你要北上,我能跟着喝口江水,吹個江風,心裡終於舒坦。”蟒花闖慣了大風大浪,當老闆的日子沒意思,“這話可不能告訴我媳婦。”
采蘩望着一張張熟悉的臉,好似當初,不是當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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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