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蘩還沒回,丁二道,“老小,讓他認孫子,今後見咱們都得磕頭才行。他不認,你就接着削,等他光了屁股,那就削肉吧。”
周凡一聽,娘咧,這幾位纔是真正的厲狠鬼。他雖認輸,手段又有些不磊落,但心高氣傲也是真,無論如何不想當便宜孫子。因此,咬牙死撐。
采蘩不出聲,丁小就不含糊,削了袖子削衣角,削了衣角削衣邊,卻連周凡的一根頭髮絲兒都沒碰到。
醜奴跟麥子趕過來,對周凡出爾反爾很是不屑,瞅瞅周圍驚愕的幫衆,說道,“你們這位新幫主說話不算數,又不服管,還是準備換個人來當吧。”不見棺材不掉淚。
衆人慌了,跑掉不少,不知道是去喊救兵,還是先溜爲快。
眼看周凡上身的衣服被削得差不多了,露出赤精黝黑的胸膛,丁小喝一聲,“削肉了啊!”
“刀下留人!”蒼老卻如洪鐘嘹亮。
采蘩同時道,“丁小,住手。”但見場子那邊快步走來幾個漢子,最前面那人是年約七十的老者,但動作絲毫不顯老邁,精神矍鑠。
丁小出刀收刀都在眨眼之間,衝着光膀子的周凡嬌笑一聲,站回採蘩身後,喲道,“小姐,這小子一身肉練得好看。”
采蘩笑,也喲,“有我相公的好看嗎?”
丁小嘆口氣,“小姐,您的相公我敢想嗎?”
兩人在那兒旁若無人論男人身材,丁大頭疼。以前丁小還收斂些,如今在采蘩的縱容下,竟光明正大當起女人來,已經無可救藥了。
周凡之前是驚,現在是懼,暗道這娘娘腔該不會是看上自己了吧。心中叫苦連天。後悔不該對采蘩出手,平白無故弄了這身狼狽,還說不定招惹煞星,面子裡子都丟光了。他神魂不定,喊聲爺爺卻氣虛,讓老者瞪了一眼。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現在知道厲害了吧。”
老者瞪完他,對采蘩抱拳,“在下週蟠,是火龍會前任幫主。不知雙蛟令使者前來,有失遠迎,請恕罪。”
“老幫主不必多禮。您是長輩,我是晚輩,今日來只爲請貴幫幫忙,無意用雙蛟令來迫使你們答應。不過,給我雙蛟令的人說火龍會是蛟盟一員。故而帶着想套近乎的。”采蘩和江湖人物混多了,如今縱是武林高手也不怕,“既然令孫要脫離蛟盟,我回去跟人說一聲,他自會處理。我告辭了。”
老幫主哪可能讓采蘩這麼走,忙道。“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我姓童。”蛟盟劍客們不蒙面了,但是否就此說出獨孤棠的身份,采蘩選擇不。
“童姑娘。我孫兒剛剛接掌幫中事務,還不太熟悉,尤其是蛟盟之定。實話說,當年我們加入蛟盟後,盟首再未露過面。也沒有派任何人來過幫裡,這些年過去。難免生疏。但我火龍會實屬蛟盟,絕不會有二心。姑娘有什麼事要幫忙,儘管開口,我們千餘幫衆必全力以赴。”老幫主雖然一開始是讓獨孤棠打到服氣的,後來卻真心追隨。
醜奴冷笑,“老幫主,你教養的好孫子。我和師妹打敗了他,他認輸卻又偷襲蘩姐,剛纔還口口聲聲瞧不起女子,居然連不懂武功的都能下去手,不知道打着什麼鬼主意。我正說要不要換個人來當你們火龍會的幫主,你認爲呢?”
老幫主記得這個聲音,仔細看了又看,“你是……醜奴?那個唯一的女劍客?”
“不是唯一的,我後來又多了個小師妹。”醜奴見老幫主還記得自己,神情緩了些,“火龍會不幹惡事後,我們也沒插手過你們的事,不必一來就擺張臭臉。”
老幫主打了周凡的腦袋一記,“這小子跟我吵吵過,我教訓了,以爲他會消停,想不到真鬧起來。”
醜奴不說了,但看采蘩。
“老幫主,一朝天子一朝臣。我還是那句話,如果你的孫兒想脫離蛟盟,最好還是跟盟首說。”采蘩不覺得獨孤棠會死拽着火龍會不放。
周凡嘟囔一聲,“我想說,也得先找到人——啊!”又被老爺子揍了。
“不用你找,他會來的。”采蘩道。
“童姑娘!”老幫主還想再次表明跟隨的決心。
“這件事不必跟我多說。你孫子想偷襲我,我則劃傷了他的手,算扯平。老幫主若有餘力,可否幫我找人?如果能找得到,必有重謝。”還是買消息吧,“此事緊急,行就行,不行就不行,無須多說,我不勉強。”
“行。”老幫主也聽明白采蘩的意思了,就是別跟她多囉嗦,她一點不想管他孫子和蛟盟的事。
於是衆人進堂屋,采蘩將於良的事說了一遍,“老幫主如果有消息,不要驚動對方,請先通知我。”她認爲詐死的烏睿不可怕,但他背後的力量可怕,於良如果落在他們手裡,打草驚蛇的話,必死無疑。
老幫主答應,比他那個彆扭孫子爽快太多。
兩日之後,消息來了,還是周凡親自送到居瀾園的。
周凡先問一句,“他是盟首?”
采蘩點頭,“他是盟首。”她是獨孤棠之妻,她的手裡有雙蛟令,推敲出獨孤棠就是蛟盟盟首是遲早的事。
“想不到是個名門子弟,但我還會向他求一戰的,他贏了我才服。”周凡自有堅毅。
“我師兄在哪兒?”采蘩單刀直入,對別人的執念不關心。
“不確定,但有人看到他在東郊的勝古紙坊外探頭探腦的。後來再看,卻發現他不見了。這也是離你所說失蹤時之時最近的消息。”周凡答道。
“你能探聽到紙坊裡的消息嗎?”采蘩問。
周凡道,“不能。你不瞭解勝古紙坊。它是長安最大的紙坊,官紙坊和宮紙坊都不能跟它比,名紙名匠薈萃。爲了要防造紙的技藝泄露,用人十分謹慎。毫不誇張地說,甚至要查祖宗三代以上,有點灰底子就甭想了。”
“誰是老闆?”這麼大名氣,烏睿是造紙天才,而於良又在那兒探,得查一查了。
“一直只知大掌事打理着,不知道老闆是何方神聖。”周凡也已打聽過,“大掌事叫午朗,今年四十有五,打理勝古紙坊已二十年了,人人都當他老闆,在北周紙坊之中極有名望。他住勝古紙坊後面的宅子裡,聽一個以前去他家摸過的兄弟說——”
采蘩擡眉,果然幹不少“好事”啊。
周凡以爲她沒懂,“就是想去他家偷東西。那兄弟剛趴上牆頭,就立刻被人發現了。據說燈籠多得差點晃暈了他,但就那麼一眼,他說那宅子十分闊氣,亭臺樓閣層層疊疊。對了,勝古紙坊後面有山。靠山採料,風水也是一等的。”
一個大掌事的家這麼闊氣?采蘩道,“你能打聽午朗這個人嗎?”
“混不進去,打聽還是沒問題的。”周凡拍胸脯保證。
采蘩拿了百兩銀票給他,“幫我謝謝你的兄弟們,給他們買酒喝,辛苦。”
“我上回是不該偷襲你,我知道自己丟人,所以別讓我更丟人了。”周凡不接銀票就走。
采蘩也沒在意,坐在那兒兀自發呆,直到有人冷冷咳了一聲。
“大白日裡,又是年紀輕輕的,居然無事發呆,一看就當不了好兒媳。”能說這話的,除了定國公獨孤遨,也沒別人。
采蘩皺眉看着他,心緒還在於良的事上沒飄回來,道聲,“你哪位?”不是裝的。
定國公報上大名,“獨孤遨。”
“公公。”采蘩站起來行了禮,動作有些遲,“我剛送走一位客人,沒注意您來。”看到定國公身後誠惶誠恐的雨清她們,八成是通報不及就有人硬闖,因此怪不得。
“誰是你公公?”定國公氣噎,“我今日來就是告訴你,你和獨孤棠的婚事我不承認。你也當沒這回事,另擇良婿得好。當然,如果你不介意上不了族譜,同意當妾,我可以讓你進府,但得等獨孤棠娶正妻之後。”
“獨孤棠都沒上族譜,我有什麼介意的。”采蘩清冷着面容,沒脾氣,“這聲公公是叫得早了點,父子關係還沒定。”
定國公一呆,呆後惱怒。衆所周知他和兒子關係不好,不久前他還在等真正的嫡子出生,所以獨孤棠作爲嫡長子身份登族譜的事一拖再拖。但讓這女子如此坦蕩蕩把父子這層關係都否定了,他心中竟產生大不妙感。
“獨孤棠是我兒子!”定國公幾乎是急切地說了出來,然後才愣,頭回意識到,原來他一直在乎這個兒子,雖然已不知鬧得如此僵的原因。
“那麼,您就是我公公。”采蘩仍不冷不熱,但讓雨清倒茶來,親手端了跪下,“公公請喝兒媳婦茶,從此采蘩會當您親爹一樣來孝敬,和夫君一起。”
定國公瞪着那杯茶。他心裡清楚,只要喝下這茶,他和兒子之間的僵持就會緩解,甚至以後在這個女子的調和下,父子融洽也是可期待的。
手禁不住伸出去,最終卻揮了袖。
杯碎,茶流,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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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