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蘩說慶幸時,一隻腳已踏進去,所以被人聽見了。
“我雖反對燁兒娶你,卻不是因爲討厭你這個人。”仍是土地公的臉,土地公的衣裝,但眼神已經很不同,“聽丫頭沒心沒肺,真想替燁兒抱不平。”
“我知道,江山美人可以兼得,但君王只愛一個美人就麻煩了。”采蘩不但沒心沒肺得說,還沒心沒肺得笑,“老人家喜歡我的小聰明,卻又不能眼睜睜看着孫兒爲一個女人牽腸掛肚,心裡也是矛盾得很。”
“你可不止是小聰明。”向老爺子道,“看到你就會讓我想起一個人來,你們相當像呢。”
“誰?”當他誇自己,采蘩從容。
“一個我曾以爲可用可控卻反而讓我吃了虧的人。”向老爺子眼中有些懷想的遠色,“也許你會認爲我是卑鄙無恥之人,但我還是很尊重旗鼓相當的對手的。”
“我沒有把老人家認爲成那樣,倒是老人家你把我想成什麼人了?”他說的那人是莊王吧 ,無意有意的,采蘩沒有牽扯入莊王,“天大地大人心大,老人家志在天下,又得了五公子那麼聰穎的後代,想扶他當皇帝怎麼會是卑鄙無恥。”
“好聽話誰不會說。”笑面在一旁插嘴。
“我可不是客套。”采蘩不諂媚,“撇開五公子和我之間,撇開我義父義母的死,我和老人家其實無仇無怨,只是一路走着就同您的路交叉到一塊兒去了,衝撞純屬偶然。我想老人家您也肯定也是這麼覺得吧?有些怎麼又是這丫頭的無可奈何之感。”
“要不是我差你兩輩--嘖嘖,我跟燁兒會成情敵的。”不知怎麼搞的,那張臉俗美得要命,但那顆心那個腦袋瓜兒真是罕見得討他喜歡啊。
“我正爲自己人見人愛煩惱,老人家就別添亂了。”此時的采蘩,刻意放大在外表的清冷越來越淺,靈氣逼人自然外露。淡笑也有可愛之處。
“哈哈,采蘩丫頭,真不考慮我一下?”向老爺子頓了頓,見采蘩不捧場他的幽默,把話說全,“助我們一臂之力,待大事成,你想成就的我都幫你成就。名匠。名官,名商,我當捧你爲古今女子第一人,爲你采蘩單開一支盛世書香名門,奉你爲祖,代代相傳。今後,以你爲效法,女子自強會少很多阻礙,將來有更多如你一般能幹的姑娘同男子爭輝。”
采蘩握拳,放在心口。“老人家,我總算見識你的了得。一番成就說將來說讓我心潮澎湃。從我到子孫。再到女子們,您給我一個壯闊的夢。我動心,很動心,若我很早就遇到您,我會跟着您,和烏睿笑面他們一樣誓死相隨。”命運差一刻都會截然不同,“我曾爲了一個姓氏。磕得頭破血流,連自尊都幾乎捨棄。可惜--”
“可惜現在的你沒出息了嗎?”向老爺子微微一笑。
“胸無大志,只想長命百歲。”說沒出息就沒出息吧。采蘩回以微笑,直接說出心裡話,“老爺子,請放我們走。”
笑面嗤笑,“從姑娘到夫人,什麼都沒變,就膽子是沒底得往深里長。”
烏睿也在,但他此刻就是帳中的一件物什,沒有一絲存在感。
“那就看你怎麼跟我談了。”向老爺子指着一套烹茶用具,“吳姬贊你煮得一手好茶,也讓我見識一下吧。”
采蘩不端架子,跪坐上席,聞茶葉就知是鐵觀音,笑道,“五公子孝順您得很,您一定欣慰。”
“還好吧。我老了,還能活幾年?都是爲了他打算,卻因爲丫頭你,我活轉過來他也不怎麼高興就是。要不,我還是讓步?我拿手的本事就是讓人死了轉生,乾脆滿足了燁兒的心思,等過幾年沒那麼糾纏你了,我再讓你悄聲無息走了。”向老爺子看采蘩挑茶葉,心道享受。
“老人家,依我看,五公子已經放下了。他是何等高貴的人,要對他人之妻念念不忘?就算還有一絲怨,也不過是心高氣傲罷了。老人家也最好放下,耿耿於懷反而動搖下定的決心。我們不說這個了,行嗎?”采蘩說完,專注着將茶葉挑完。
向老爺子點點頭,“好,再不把你和他放一起。知道我爲何找你嗎?”
“老人家欠着我的好處,找我來是要還的。”泥壺沉葉,以石磨香,再浸漸了綠,要稍等,讓壺吃了茶味,“越老的茶壺越能泡出好茶,但要保養得宜。老人家這把茶壺應該不是五公子的,許久沒養過了吧,要裂不裂的皮因爲突然浸了好茶,嗚嗚直哭呢。”
“哭什麼?高興纔是。”向老爺子道。
“茶葉是頂級的,茶壺也曾是最好的,只是現在配不到一起了。老人家不挑剔的話,解渴還是可以的。”雖然這麼說,采蘩手上的動作卻一點也不馬虎。
“丫頭剛纔說不提的,自己卻暗示什麼?”向老爺子覺得采蘩指她自己和他孫兒。
“老人家想太多,我真說茶壺而已。”除造紙之外,烹茶也是她能拿得出手的,所以爲保養不當的茶壺惋惜確實發自內心。
向老爺子相信她,於是說回來,“你說我欠你?”
“我照您說的,幫烏睿,造帝王書,還找出了您,好處應該有二。”采蘩將浸茶末後的茶壺衝三遍,放入茶葉和水,燉上炭火小銅爐,“一,我不用嫁給五公子。二,我不用死。這第一個好處不管是我自己解決的,還是獨孤棠幫我解決的,跟老人家好像關係不大。所以,我換一個。”
向老爺子要笑不笑,“說下去。”
“讓我這邊所有人都安然離開。”一個明知會被笑的交換,但采蘩必須提出來。
笑面哈哈地說,“少帥夫人,這種時候你能保住自己的命就該偷笑了,還想保其他人?你們是不是覺得鳩佔鵲巢這招讓公子敗沒了面子,就能大大咧咧走出草原?別做夢了,這叫在虎窩裡羊叫喚,要被狼拆骨剝皮。”
“阿笑,你再多嘴,就到外面去等吧。”向老爺子喝止笑面。
笑面抿嘴歪了歪,低頭蹭靴子。
向老爺子盯瞧了采蘩好一會兒,“阿笑說錯,你保不住自己的命。丫頭,我實在不想那麼做,可留着你讓我覺得不能安心。”
采蘩挺驚奇,“老人家,我只會造紙。就算到處都離不開這東西,我能因此毀了您的統一大業麼?”太瞧得起她了吧。
“說不準。”向老爺子轉目看着開始冒汽的壺嘴,“雖然你說過我和你的路時有交叉,然而每與你碰撞一次,我這兒就地動山搖。總有一天,會因爲你坍塌了。曾爲這種想法好笑,如今卻不得不正視起來,或許你的八字天生克我。吳姬說我不是壞人吧?”
“您很瞭解她。”采蘩在等水溫恰到好處,“不過看來是她不瞭解您。您不是壞人,卻是爲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可我以爲您至少守信。八字克誰這種事,我最明白了。我夫君被說成克這個克那個的命,從小就不受待見,所以我反而覺得是無稽之談。我遇到他之後,交上了今生最大的好運。”
向老爺子眯起眸中冷光,“你還真是好運,黴氣明明緊跟着你,卻一次次能安然無恙,原來是找了個好相公。只不知這次,他能不能再給你帶來好運氣?”
“學您一句,說不準。”壺蓋悄悄一跳,采蘩將茶壺提起,倒了一套小杯滿,指尖緩緩推到向老爺子面前,“偏偏老人家不能留我之心,我在來這裡之前就知道了。”
老爺子一杯茶在手,但轉溫了,啜飲,“哪裡有你說得那麼不配?我看是你太挑剔,所以當個奴婢也不安份。你那位大小姐對付你,應該也是察覺了你和普通惦記男主子的丫鬟不一樣,真要是隻圖銀子那些的女人,根本不用設圈套害你。說到底,是你自己藏不住骨子裡的傲,畢竟是北齊名門之後,而且那個名門不是隨便哪家的暴發戶,孟氏是天下書香門第中的最貴,若不是後來子嗣單薄,比我向氏,姬氏,也絕不會遜低半分。你爹孟津有了不起的才華,本該得到一切,卻又不屑一切,全部心血都放在你身上了,當然不是你想藏就藏得住的。”
“老人家瞭然於心,就好像見過我爹一樣。”儘管知道爹是誰了,對孟姓卻沒有刻意打聽,想不到兵荒馬亂之中,聽到了如此華麗的讚美之詞歸向她緣淺的父族。
“見過。”向老爺子道。
采蘩的笑僵在了面上。
“不過,你——不像你爹。”向老爺子又道,“承繼了他的才能,但天性全然不似。要說你爹是雲,你就像風,還是狂風,捉摸不定,不知何時就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來。”
“老人家爲了要說明殺我的必要性,那麼誇孟氏和我爹,最後卻說我不像,豈不是前功盡棄?”茶一口都沒喝,采蘩這回不是挑剔,而是談得艱難,想不到去碰杯子。
“錯了,如果你是你爹的性子,我可能放你走的。”像風,纔要拴住。
“我若——”采蘩停了又道,“投誠呢?真心的。”
一雙老眼,沉滿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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暫時會日更一段時間,休整一下,存幾章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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