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棠,這老頭是望山的人。”采蘩拉下獨孤棠的手。
獨孤棠從善如流,“你說得對,但這確實是最快最安全的捷徑。”
最快?她看未必,上得去下不來的可能性很大。最安全?山頂上的風呼呼嘯喘,將她面前的鏈子吹得打擺子,萬一踩空一步,那就是粉身碎骨。她吃過無數苦,經歷過無數考驗,但這座簡易索橋讓她心中打起退堂鼓。一步就要鼓起全部的勇氣,三百步豈不是要讓人緊張到瘋?
“獨孤棠,我其實怕高,不敢面對,所以回回都是故技重施,閉上眼跳下去算數。”采蘩想,他該最清楚纔對。
“所以這是好機會,今後多一個方法應付懸崖深淵,省得我回回跟着你跳。”獨孤棠卻不讓采蘩退縮,“我就在你後面,身上綁了繩,失手失腳還能吊着,篤定能救。”真的,跳下去絕對是壞習慣,要改。
采蘩眯眼。
“你不覺得這是傳說中的天門梯?走過它,也許就能解開天衣教三大奇毒的秘密。”獨孤棠有強烈的感覺。
采蘩稀奇看着獨孤棠,“我一向就着雜書混說一氣,怎麼你如今也跟我似的了?還走天門梯解奇毒?”不知怎麼,說着話,膽氣回身。
獨孤棠一笑,他了解這姑娘,看她的目光就知道她會走上鐵索橋,於是幫她綁繩,又囑咐,“我就在你後面,所以什麼都別管,看清腳下一定要踩準,慢點也無妨。”
“老人家怕人看到,拼命催着,怎麼能慢?”上鐵索,采蘩立刻覺得晃。但開弓沒有回頭箭,上來了就不能再畏縮。
獨孤棠卻抓了采蘩的手肘,神情很堅持,“慢一點,被別人發現總比掉下去強。而且,天衣教我只打算來一次。”也許對老頭那一族的人來說,這條通道是世代要守護的秘密,但他無所謂。
采蘩聽出他其中的意思,“你想毀天衣教?”
“看情形。”獨孤棠不否認,卻又拿來一條長繩。約摸十丈長,一頭綁在采蘩身上,一頭綁在自己身上。說聲走吧。
這男人做得比說得多。采蘩心裡暖甜,開始爬索橋。
才離開懸崖,就覺得風從四面八方而來,吹得她的衣服好像要化煙了。這還不算什麼,從底掀上來的風拉直了每根頭髮。讓她眼前突然開闊。灰濛濛的森林,銀線細的河流,萬物蒼生都在腳下,但她不覺得自己凌駕其上的超然,只深深領悟高處不勝寒的道理。比起在鐵索上俯瞰,她更希望是羣山中渺小的一個黑點。
她跳下過很多高處。以爲夠懸夠險,這回在真正的峰頂,才知無可比擬。她畏懼卻又震撼。排拒卻又親近,千丈下的漂亮地絨有神秘的吸引力。
“不要往下看!”
獨孤棠的聲音震在她心頭。她發現自己整個人伏在鐵索橋上,上半身傾過了鏈條,只要再壓些重量就會失衡掉下去。剎那出一頭薄汗,手心都有點滑。她連着深呼吸好幾次,疾風吹在身上一哆嗦。突然迷失的心神回竅。
“我就說我怕高了。”采蘩向後喊一聲,但身後的人沒回應她,可能讓風吹散了,也是有武功和沒武功的不同。
她不再向下看,視線往前送,以老頭的身影爲準點,擡一腳,探鐵鏈,狠狠踩幾下,踏實了才鬆另一腳,累了就閉眼趴在索橋上歇幾口氣,順便回頭看一眼獨孤棠。他始終保持着十丈,始終能和她的目光對視,令她再生力氣往前移動。信仰的作用無論在何時何地都是巨大的,超越想象的。
而且,正如老頭說的,越往後越好走。因爲索橋成形,兩邊各兩根鐵鏈,腳下六根,人可以直立,擡臂正好擱在鐵欄上的窄度,減少了體力不支掉落的危險。
天邊有些金了,老頭已經走到頭,跳上一塊大石,回身就對采蘩猛招手,無聲催她快。但她不理會,牢記她相公的叮嚀,一步踩實接下一步。所以等她一腳踏到索橋頭時,老頭翻白眼都快翻到抽了。
老頭正要說采蘩兩句,只見獨孤棠在十丈外突然拔起,鐵索嘩啦啦亂震,人似大鵬展翅,足尖落,足尖點,凌亂的大風乖乖順服,眨眼飛到他面前,連氣都不帶喘的。
獨孤棠看了看石壁上的鐵環,藤條肆長,立刻知道如何讓索橋暫時消失,“可是要鬆了環上鐵索扣?”
老頭才點頭,獨孤棠便上前將鐵鏈一根根放鬆了,直至落得參差不齊,就像亂七八糟的藤條一樣。當做完這一切時,第一道陽光從沉雲中掙出。
采蘩抿彎脣,不想讓自己看上去太得意,但張口就是很得意,“我沒那麼慢,我相公則快如閃電,老人家您白擔心了。”
“你命真好。”老頭雙眼再翻,背過身面壁,當然不是思過,而是走到一片古藤的側邊,突然緊緊貼着石壁挪幾步,不見了。
原來古藤後面有古怪。看上去像峭壁的一部分,其實卻是分開的。古藤下的石壁有一條縫,從峰頂往下望正好讓怪石雜藤擋住,絕對發現不了。
采蘩和獨孤棠走到石壁後,老頭正在點燈,光暈圈圈照亮了周圍。
這是一間石室,擺放着石牀石桌石椅,很小但很乾淨。石壁上搭着架子,放了不少書,從竹簡到紙質,告訴采蘩天衣教的悠遠來歷。她甚至懷疑,那拼命想要逃出去的男人其實還是愛村長女兒的,只是揹負沉重的責任和內疚,不得已而逃。不然,他的族人爲何還在履行已經數百年的承諾?他們是飼蠱人,如果爲祖先恨着,只要一代人不再接傳承,有犧牲自己的勇氣,天衣教的生命之源就會卡斷,全族將擺脫束縛。
“這是歷代飼蠱人,也是我住的地方。原蠱的生命力強,喂一次就能過一季,每次我逗留五日左右。”老頭指指進來的石縫,“本來是完整的石壁,一點點開鑿出來的。”
“索橋呢?別說鐵了,連牢固的藤條都不易得吧。”獨孤棠覺得鐵索橋的存在匪夷所思。
“老祖宗逃出來用的是藤橋。流傳下來的說法是,藤是他特意種在兩邊崖上的,然後訓練了鳥和猴將兩邊的藤接起來。別問我真假。後來的人認爲來往太危險,就一段段用鐵鏈替代,還有了更好的隱蔽方法。我們今天過的這索橋真不復雜,一代代的恆心而已。”
“逃一次,十年功。再回來,百年業。”采蘩嘆,忍不住問,“老人家沒想過不再把飼蠱法傳給後代,讓族人解脫。”
“想過,但就像一個詛咒,來過一次便離不開了。”老頭推出一輛獨輪車,裝上三四隻半滿的口袋,推開一扇石門,“走吧,過了這條通道,就是蠱洞。”
還不是跟山洞沾邊。采蘩想着,卻感到手暖。獨孤棠牽了采蘩的手,走進石門。
老頭在前面喋喋不休,說進了蠱洞千萬別亂碰,跟得他越緊越好。飼蠱人服過密丹,身上就有一種氣味。這種氣味人聞不出來,蠱聞得出來,所以蠱不敢近身。他不知道他一個人罩不着得住仨,只能希望罩得住。
通道其實很短,老頭幾句話說完就到了盡頭。
采蘩突然緊緊反握住獨孤棠,眼睛睜大,額頭出現細密汗珠。只一會兒,連發鬢都溼了,沿着面棱滴滴成雨。
獨孤棠頓時察覺,不禁問,“怎麼了?”
“熱……”采蘩用袖子擦過,看着那麼大片溼漬,無語。
“是你體內的彼岸蠱作怪。”老頭卻很清楚,目光有些同情,“裡面有彼岸的原蠱,對於所有的彼岸蠱來說,原蠱就像他們的母親,或者老祖宗那樣。原蠱和子蠱之間有我們看不見的聯繫,只要拉近到一定距離就會感應到對方,尤其是子蠱,會跟朝聖一樣興奮異常。”
身體裡的那條小蟲三跪九叩,十分興奮,所以她熱汗直流?采蘩譏嘲地撇撇嘴,“生下來又沒負責任,有什麼可興奮的。”
老頭瞧瞧采蘩,反應也算快,“你以過來人的身份勸蠱蟲?”沒見過。
采蘩抓了獨孤棠的袖子來擦汗,“老人家說笑,我還能跟蠱蟲說話麼?”
“那也是可能的,雖然不是所有的種類,但有些蠱能和宿主通夢境,比如情蠱。不過彼岸能不能,我就不知道了。”傳下來的飼蠱法中沒有說到過。
采蘩隨口說,“如果這回找不到解法,我就試着跟它通通夢,說不定成了好友,它自願離開。”
老頭當然知道她沒當回事,但他也認爲通夢雖然奇妙,對宿主並無用處。蠱是很自我的,寄生在人或動物體內,不顧宿主吸食血液並肆意放毒。能解的還有忌憚,不能解的,如無夏,彼岸,不能情鍾,痛痛快快活一場,然後跟宿主同亡,就像自盡還非要帶個同伴。
“老人家,如此一來,采蘩還能進蠱洞嗎?”獨孤棠眉頭緊皺,他可不想采蘩因爲子蠱對原蠱的興奮提前毒發。
興奮?他不由自主也很火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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