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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頭小石獅子讓數百年的歲月磨蝕了,不是這裡少了角,就是那裡多了斑,然而神奇的是,仍能看出雕者的匠心獨運,一隻只姿態迥異卻憨然可掬,哪怕面目已經模糊。
青板石橋的中間,讓無數行人踩得抹光鋥亮,但石欄底下的縫邊佈滿綠苔的痕跡,到了春天就會擠擠攘攘。橋上腳步如流水,橋下流水似當年。這時,橋上風景裡有她,百年後,她化爲塵土,能否像雕者一樣留下神韻尤在的三十二頭石獅,供人觀瞻遙想?
采蘩站在橋頂,順着水流攤開手掌。
“孩子,能帶給你幸福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不用乞求,不用討好,不用假裝,用真本事,離了你別人就不成的真本事。”她興高采烈告訴爹,東葛青雲許諾會納她爲妾,那日,爹說了這番話。
當時她氣呼呼回他一句他又有什麼真本事讓自己過好日子了。
得到的,是他寥落的背影,和一句不太真切的嘆息,“自己的選擇,自己承擔……”
“爹,我現在想學真本事。”望着自己的手心,采蘩苦笑,“可是學什麼,又跟誰學呢?您還在就好了,像小時候那樣教我。我一定認真聽。”
然而,只有流水聲回答她的茫然。
咚——好像什麼東西撞了橋底。
采蘩俯身看下,橋對面的石基旁一葉扁舟促晃,有個人影躍上岸,身形如燕,腳似不沾塵,飛快跑進長巷之中。
心陡停,下一刻又狂跳起來,滿耳咚咚咚擂鼓。
又大又破的斗笠,揹着一柄掌寬的鏽劍。高大卻灰暗,挺拔卻孤寂。
是他嗎?手握了拳,敲在胸口,她呼吸得又驚又急。有多久不曾想起來了,讓她做過好些夜的噩夢?懷中即使揣着匕首,她已經把它當作護身符,忘記了上面的鮮血。然而。此刻看着那道奔遠的影子,殺人的記憶洶涌而來。還沒學成什麼本事的這雙手,原來學會了拿刀,原來學會了奪命。
一手緊緊掐進銀絲襖,才發現自己正在渾身顫慄。比起感激來,對那個讓她自救的孤客,更多的感受是那人的冷和狠。她在逃離客棧的時候。曾跟老天爺求過去的都讓它過去。可是。不久她就遇到了姬鑰兄妹,還捲進姬明夫婦的遇害案中,越陷越深。現在,如果那個人真是孤客,而他也來了康城的話,那麼重新生活,重新做人,這一切是不是成了癡心妄想?連帶沈珍珍。東葛青雲這些人,她都逃不掉與他們重逢。
她顫慄,但她的腳步卻往前堅定跨了出去。跨出去那瞬間,她的心也堅定了。怕,沒有用。想知道那個人是否就是孤客,全然不思如果確爲同一個自己要如何做,采蘩深深吸入冰涼的空氣,步子追着淺雪上的腳印,開始小跑。呼出的白霜在身後淡然隨風,她腦中一片空白,僅存骨子裡的天性——無畏。
橋的對面是北城區,采蘩沒來過,不多會兒就迷了路,完全失去那人的蹤跡。她沒法死心,在看似一模一樣的街巷中盲目亂轉。不知過了多久,眼前的景色突然一變,出現一片寬闊地,焦黃的雜草沿河流澆蓋着泥土,四周沒有住家沒有莊稼地,黑白交織出來的蠻荒肅殺淒厲。
她轉身要走,寒風中卻傳來細細的人聲。這地方有人?目光一凜,步入雜草之中。風如箭,從雙側疾馳而過,劈揚起銀絲寬袖,將前方開出兩道裂隙。水流之音已近在耳側,裂隙中出現灰影,驚現三道。立時蹲下,捂住嘴,透過指縫呼吸,眼睛隨草葉子動。
斗笠,鏽劍,背影那般清晰。
“名字。”沉冷,如石入沼,令人不寒而慄。
聲音!孤客的聲音!
她幾乎嗚咽,加另一隻手死死按着,纔沒曝露行藏。
“不知道。”陰狠,血腥。
這個聲音也是她聽過的。飛雪樓殺手!
她嚥下呻吟,黛眉痛苦歪扭,暗罵,倒黴倒黴倒黴,喝多了吧,沒事跟上來湊什麼熱鬧?前頭個個可是要人命不眨眼的主。
“最後問你們一遍,名字。”語速放緩了,但沒人會感到輕鬆。
“你既知我飛雪樓,就該懂我們的規矩,僱主的名字是絕不會透露的。”殺手冷哼,“廢話少說,有本事手底下見真章。別怪我不提醒你,我在飛雪樓排名老三,只有正副樓主駕我之上。”
“鎖喉鬼嘛。”斗笠下的呵笑中全無懼意,“我也提醒你,我出劍必取命。好好問你話,你答我就是。這裡四下無人,說出來你便可以走,絕不爲難。”
殺手哈哈笑道,“無知小兒,以爲仗劍就能殺人?你要找死,誰還能阻攔不成——”話音剛落,他身旁的屬下就拔劍刺來。
殺手的武功不是最好的,卻是最實用的。用途當然就是殺人,一劍而出,必是對方要害,又快又準。
但,孤客不見了。
在敵人面前不見,卻在敵人身後再現,手中多了那把寬劍,採繁不過一眨眼,劍刃已架在對方的脖子上,毫不留情切入。
那人哼都沒哼一聲,滿脖子鋪血,撲倒在地。
鎖喉鬼神情變了,雙目陰霾,“你到底是什麼人?夠膽就報上名來,老子好拿你給兄弟祭墳。”
“名字。”孤客的執着非同一般,也好似不想浪費一個字。
“等你去了閻王殿再找人問吧。”手揮出。銀鋒生電,對準孤客的喉頭。
鎖喉鬼的功夫比剛纔的殺手高得多,孤客並非自以爲是之輩,腰板向後一彎,人翻出了幾圈,雙腳落地,單膝穩點,反手握劍,鏽刃與笠沿並行,目光從中穿出。凌厲而小心。
孤客防,鎖喉鬼卻攻。一劍劍不給人喘氣,帶着決然的殺機,全集中在一處,咽喉。無論孤客到哪兒,那殺人的劍鋒總能精準找出他咽喉的所在。出劍如此快,就像蜘蛛網。將人周身罩住。
采蘩不會武,只看得眼花繚亂,以爲在網中的孤客險象環生,很快就會被快劍封斷了脖子。她有點不忍看,也有點想後撤。孤客固然不好惹,落在鎖喉鬼手上更慘。但當她轉過頭去察看退路時,聽到一聲慘呼。連忙回頭。蜘蛛網已破。孤客身形拔起數丈,在鎖喉鬼撫肩踉蹌中,呵喝斬過他的背脊。
鎖喉鬼頓時倒下,疼得打滾,然後不動了。
采蘩看不懂孤客如何反擊的,卻看得懂這場生死相搏的結局。孤客贏了。兩個讓她只能逃命的殺手,孤客取了他們的性命。她突然想明白下一步該怎麼做了,或者說從她追他第一步起。就錯得離譜了。
逃吧,還來得及,她心裡急促地想。逃得遠遠的,老死不相見。這般想着,她壓彎了上身,曲着腿,慢慢轉過身去,要跑。
“出來。”聲沉冷。
采蘩一顫,自欺欺人,暗道,不是她,不是她。
“想活命就滾出來。”聲音好像近了一些,“跟了我一程,以爲甩掉了,卻還是讓你碰上,沒見過這
麼想找死的人。”
他說的就是她!采蘩咬疼了脣,忿忿跺腳罵自己怎麼那麼蠢。然而他既然已經發現了她,逃就是徒勞的。她嘆口氣,直起身子,雙手剛要扒開草,面前卻多了一柄刀尖。刀尖那頭,斗笠,布巾,老皮靴,海青袍,和那日如出一轍。看不出面貌,眼睛藏在帽下,只感覺目光中的寒意。
“是你?”聲音微怔,似乎跟她一樣意外。
“是你。”第一眼的感覺不錯,確認了已不驚訝。
“多日不見,腦袋仍不聰明。見了我,就該繞道走,跟上來還想敘舊不成?”聲音不再沉,有濃濃的嘲諷,但收回了劍。
采蘩因他收劍的動作而獲得勇氣,“多日不見,壯士一身穿戴依舊,想來路趕得及,沒能換洗。”嘲諷意不比他少半點,還犀利。
“喝,姑娘這是混得有人模樣了,瞧不起窮恩人?”豈料孤客不怒,腳尖踢踢第一個被他幹掉的殺手,蹲下搜死人身。
“恩人?”采蘩不甘示弱,“壯士別忘了你讓我自救。既然是自救,哪有恩人呢?”匕首在懷裡燙,她無視之。
“自救?”孤客背對着她,仔細搜索,“對,你自己救得自己,跟別人都沒關係。殺了人就跑,血鋪了一牀你也瞧不見,偷了路費和乾糧,留下爛攤子一堆,就是要告訴天下人那兩個衙役死在你手上,滿大街貼滿通緝你的畫像。你真有本事,聰明得讓我五體投地拜服。”
采蘩想都沒想過這些,這時才冒冷汗,“店……店家是好人……”
“他是好人,夥計也是好人,他全家老少都是好人。有官差死在他的客棧裡,他會一聲不吭,等以後出了事全家遭殃。”話,一句比一句實在。活出自己談何容易。人有感情,有感情就有牽掛。
“那……他報官了?”當初就明白北周是一輩子也回不去了,現在卻慌什麼?
孤客沒說話,他有自己的心思,不理一個笨女人的慌神,也因此沒留意到鎖喉鬼緊閉的雙眼賊溜溜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