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釋看着於蒼,將嘴裡剛纔沒來得及嚥下的乾糧悉數嚥下。
於蒼。
這個名字……有點熟悉,但是不知道在哪裡聽說過。
不過,看樓延第一反應是躲在於蒼的身後……恐怕這個年輕人絕對不簡單。
無論是杜燕然還是秋近冬,都毫無疑問地比於蒼強,而且剛纔距離也挺近,即便如此,樓延還是選擇了於蒼。
想到這,法釋露出笑意,對着於蒼鞠躬道:“小僧法釋,見過施主。”
於蒼點頭:“你好。”
旋即,轉頭看向樓延:“剛纔,你叫他哥哥?”
“……嗯。”樓延深吸一口氣,“曾經,他也姓樓……當然,只是曾經。成爲轉世靈歲的時候起,他就沒有自己的名字了。”
法釋面色如常:“長生座下,自當如此。”
樓延沒有放過他的意思,伸手一指,道:“國師做的那些事,他都知道……他是國師的人!”
這話一出,法釋的臉色稍稍僵硬。
於蒼幾人也沒有意外,只是平靜地看着法釋,等待他的解釋。
在幾人的注視之下,法釋很快就恢復了神色,他左右看了看:“嗯……審訊時間現在就開始了嗎?可我還沒有吃飽……”
“我可以再給你一些回憶、或者說組織語言的時間。”秋近冬道,“不過我想,既然你主動來到了這裡,那麼,該編的故事想必都已經編好了——所以,我們可以少浪費一點時間。”
法釋:“……話別說的這麼難聽……好吧好吧,那麼,你們想要了解些什麼?”
“先從簡單的開始吧。”秋近冬直接道,“你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嗯……第一個問題確實比想象中的好回答一些。”法釋道,“我自然是來這裡尋求神恩的……諸位施主,不問問神恩是什麼嗎?”
幾人沒說話。
秋近冬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了一支菸,此刻已經點燃,煙霧繚繞之中,他就這樣默默看着法釋。
看得出來,法釋很希望和他們互動,但是秋近冬幾人並沒有這個意願。
“……好吧,真沒意思。”法釋長嘆一聲,“那我就自己說好了——獵族長生教,你們應該已經知道了……不過如今,這個長生教,已經成了被荒蕪教派奪舍的軀殼,名存而實亡。”
這話一出,樓延的臉色便立刻難看了下來。
原本,雖然概率很大,但終究只是猜測。
長生教是獵族國教,影響着獵族上下的方方面面,這個教派一旦被掌控……那獵族和淪陷了也差不了多少。
看着樓延的臉色,法釋的眼神微不可察地黯淡了些許,但是並沒有因此停頓。
“荒蕪教派對長生教的侵蝕從很久之前就已經開始了,不過近幾年已經不加掩飾了而已……你們知道荒神嗎?”
秋近冬點頭:“這裡不就是荒神搞出來的。”
“沒錯。”法釋道,“國師……篡改了長生教的經書,現在,荒神是‘長生’的‘司劫’化身,祂在人間散佈劫難,以懲罰當年未受懲罰的罪民後代。
“國師說,當罪人悉數伏誅,那麼長生就會原諒當初的僭越,並且再次在靈光山山頂甦醒,給人間帶來真正的和平。”
秋近冬的臉色稍稍變化。
他道:“聽上去,你不怎麼相信。”
“當然,小僧雖然年輕,但好歹也是當世靈歲,怎會被國師一個心存邪念者矇蔽。”
“他騙人,他和國師是一夥的!”樓延立刻道,“他是國師的幫兇,而且當初我從長生帳逃走的時候,他還阻攔過我!”
面對這個指責,法釋平靜道:“樓延……我的凡親,不這樣做,怎麼喚醒真正的長生呢?”
樓延一愣:“什麼?”
“獵族的劫難,只能由獵族人自己解決。”法釋道,“任由外人插手,獵族只會變成下一個山界古國,所以,我當然要阻止你。”
“你還當我是小孩子好騙嗎?你幫助那個薩絕屠殺獵族百姓的時候,怎麼沒想過這些呢?!”
“……無量長生。”
法釋雙手合十,輕輕閉上眼。
“世間衆生,不過長生法衣下的斑點,若殺業能讓長生心生憐憫,那也算值得……”
樓延一聽,拳頭已經緊緊捏起,身體都不由得顫抖了起來。
他正要說些什麼,秋近冬忽然道:“好了……我沒空看你們辯論經文。法釋,你還沒有給出你的解釋。”
“……抱歉,小僧失禮了。”
法釋的情緒看上去並沒有多少波動,和一旁已經紅溫了的樓延形成了鮮明對比。
“荒神降下這‘福賜之地’以來,不少教衆都前來這裡尋找神恩,或是來甘願受罰……他們大都死在了荒獸口中,可惜,他們的虔誠,都獻給了一尊僞神。
“不過,長生注視着一切,這也是他們命定的劫數。”
法釋頓了頓,而後道:
“身爲當世靈歲,我自然也要追尋‘長生’的指引……不過,我來這裡,主要是爲了尋找長生的蹤跡。”
秋近冬稍稍皺眉:“這裡爲什麼會有長生的蹤跡?”
“……自然是有的。”法釋理所當然,“你們沒有感知到嗎?這裡不是什麼福賜之地,而是一片戰場……那荒神在和什麼存在戰鬥,並且,戰敗了。
“荒神雖然是個僞神,但是其實力確實強大至極,能戰勝這樣的存在……放眼整個藍星,應該也只有長生了——祂一定感知到了僭越,並且在逐漸甦醒……”
“噗嗤。”一旁的於蒼忽然笑出了聲。
法釋轉過頭:“怎麼了嗎?”
“沒事,你繼續。”
於蒼沒說什麼。
壞了,朝辭成長生了。
法釋:“……就算不是長生,這裡也肯定有荒神的弱點。”
面對這樣的發言,於蒼保持微笑。
尋找荒神的弱點?
毫無意義,並且,這裡也沒有荒神的弱點。
能說出這種話,很顯然,法釋對於荒神的理解相當淺薄……不過也正常,若不是荒神在於蒼面前親自降臨,他對於這尊神明也沒有什麼瞭解的渠道。
看着於蒼這似笑非笑的表情,法釋稍稍皺眉。
這是什麼態度?
……算了。
“所以,我是來此尋求‘神恩’,卻不是那僞神的神恩。”法釋道,“你們……是橫穿福賜之地來的?”
秋近冬點頭:“是。”
“那你們沒有經過戰場的中央嗎?”
“經過了。”
“你們沒有找到什麼?”法釋皺起眉,“長生一定在那裡留下了指引!那或許就有讓長生甦醒的契機!”
秋近冬沉默片刻。
他看了眼於蒼,才道:
“……擊敗荒神的不是長生。”
“你們知道是誰?”法釋看着秋近冬的表情,“告訴我。”
“你不需要知道。”
“……現在的長生帳已經完全是荒蕪教派的地盤了,你們應該也知道,這不會是一次簡單的交流吧?”法釋的神色嚴肅了些,“長生帳內環境錯綜複雜,你們告訴我這個情報,我們可以合作。”
“怎麼合作?”
“國師對我沒有防備,我可以暗中給你們提供信息。”
“這樣……”
秋近冬沉吟,而後,眼神再次看向於蒼。
於蒼一笑。
直接道:“是我。”
法釋轉頭:“你知道是誰?”
“是我。”
法釋怔了怔:“是你什麼。”
於蒼嘆了口氣:“是我,擊敗了荒神。”
“……”法釋沉默。
良久,他深吸一口氣,
“施主……即便不想合作,倒也不必拿小僧開這種玩笑……”
秋近冬:“是他。”
法釋:“……諸位莫不是覺得小僧很好騙?”
於蒼平靜道:“荒神也不過是一位神話,並不稀罕。”
“……”
法釋環顧四周。
卻發現,幾人的神情都十分認真。
但這怎麼可能?
他們獵族這才閉關鎖國了多少年……外面就已經不拿神話當回事了?
法釋搖搖頭:“若你們真有擊敗荒神的實力,那直接去找荒神就是,荒蕪教派彈指可滅,何必像現在這樣?”
秋近冬:“……”
於蒼視線看向一旁。
見到兩人這樣的反應,法釋愣了幾秒,而後眼睛忽然睜大:“啊?你們不要說,小僧說中了?”
“事情沒那麼簡單。”於蒼道,“炎國要對付的東西很多,荒神只是其中一個。”
這下子,法釋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於蒼嘴裡的這個“其中一個”,現在可是差點把獵族滅國了……
認真的嗎?還是單純在唬他……
良久,他才遲疑道:
“但就算如此,你這麼年輕……”
“具體的細節你就不必知道了。”於蒼的眼神一變,“我可以保證這是真話。至於你——我們確實需要一些合作,但是也並非只能和你。”
法釋皺眉:“你們在獵族還有人?但無論是誰,都不可能比我能提供得多。”
“沒有嗎?未必。並且不管怎麼說,他我可以相信,你,不行。”
於蒼直視着法釋的眼睛,他的話語有一種莫名的氣勢,讓法釋很難在於蒼面前保持鎮靜。
他所說的人,自然是溫陽。
於蒼相信溫陽,並不是相信他對炎國的忠誠,而是相信他的性格與本能。
於蒼是溫陽唯一的生還機會,他不會放棄的。
至於法釋……從剛纔他和樓延的三兩句對話中,他已經知道了這是個什麼樣的人。
法釋:“你……”
“讓我來猜一猜。”於蒼沒有給法釋說話的機會,“現在,你們的國師應該在我們前往長生帳的每一條路上,都埋伏了人,對吧?”
“嗯……”
“國師不覺得我們會從這條路到達長生帳,所以這條路伏兵最少。你出現在這裡,是領了國師的命令,但他並不期望你有所建樹——國師並不相信你,或者,你是國師拋出的餌。”
“……”
到這裡,法釋已經沉默。
而說話之間,於蒼一直在看着法釋的眼睛——如今,法釋的眼神早已不似最開始時鎮定。
於蒼:“你覺得,你是哪一種?”
於蒼的帝心在悄然間已經開啓,並且,泣女也已經將自己的情緒感知能力開到了最大,時刻關注法釋的情緒。
在這個問題問出口之前,於蒼的猜測便已經落實。
這個猜測,是基於太雛的計算。
這其中的邏輯很簡單……國師並不知道他們會通過哪條路來到長生帳,所以假如有伏兵,那麼應該每條路都有。
神譴荒遺之地雖然危險,但是一旦設下伏兵,效果也最好,國師不該想不到這一點。
所以只有一種可能——國師認爲,正常來講他們不可能走神譴荒遺之地,而一旦走了這裡,那就說明於蒼他們已經猜到路上會有伏兵,必然提前防備,這種情況下,基本不可能偷襲得逞。
所以,這條路完全是安全的,但,會有一個法釋。
他提前準備好藉口,營造出和國師不和的假象,接近後試探情報,甚至沒準能打入敵人內部,關鍵時刻以“線人”的身份傳遞假消息。
又或者,只是因爲國師不信任他,派他來送死。
不管是哪種可能,他們都沒有合作的必要。
這話落下,法釋在於蒼面前稍稍低頭,沉默良久。
半響,才道:“我只能說……我沒有騙你們。”
“別來這一套。”於蒼不爲所動。
自從祖龍雪山差點被那個人騙到,他再想什麼事,都會多留幾個心眼。
“好吧。”法釋深吸一口氣,“所以,你剛纔說的,確實也是消遣我的?”
“我也沒有騙你。”
法釋嘴角抽動。
他現在確認了,剛纔於蒼就是已經看穿了他,把他當小丑,隨便口胡逗他玩呢。
虧他還差點相信了……就是說啊,就算於蒼再怎麼天才,也不可能戰勝荒神這樣的對手的。
“確實是國師讓我出現在這裡的……但也是因爲我最近本來就一直待在福賜之地中,國師順便給了我一個任務。”法釋道,“我的目的都是真的,我也確實不和國師一路。”
“所以呢?”
“所以,我們可以更坦誠地合作。”法釋的神色認真下來,“你們來長生帳,是想要打探帝可汗現在的身體狀況吧?”
於蒼不置可否:“其中之一。”
“我可以帶你們見帝可汗……當然,你們會懷疑這是我和國師合作設下的包圍圈,所以——爲了表示我的誠意,在那之前,我會……”
法釋頓住,而後深吸一口氣,開口,一字一頓道:
“我會,先殺了國師!”
於蒼眯起眼:“你?”
“當然——你可以弒神,我爲什麼不能殺死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