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之後,花和尚打着飽嗝開始做事。
他有條不紊的吩咐三叔和沐珺幫忙設置神壇,燭光搖曳,香霧繚繞,花和尚盤腿坐在一圈燭火的最中間,打着赤膊,唸唸有詞的念着咒語。
不大一會兒,花和尚的腦袋上開始冒着豆大的汗珠子,升起嫋嫋的白煙,從真面看,他滿面紅光,臉上也是汗珠直流,這大冬天的,他熱成這樣。
三叔說花和尚正在探路,正在與下面的熟人取得聯繫,沐珺不停燒紙燒元寶,這是讓花和尚散給地下攔路的鬼魂和陰差用的,看得出沐珺也很緊張,一邊燒紙一邊盯着花和尚的臉看着。
三叔說了許多讓我注意安全的話,我都點頭記下,他告訴我一定要跟着花和尚,跟着他就算是閻王爺來了,我也不會死。
“三叔……我,我沒事。我會注意的。”其實我很想問三叔,這個花和尚到底靠不靠譜。
但是看到沐珺和三叔都那麼信任他,我問了還不是白問啊?
花和尚給沐珺做了一個手勢,沐珺立刻就讓我坐在花和尚的旁邊去,我坐過去之後不知所措,沐珺告訴我,只需要緊緊抓住他的手就好。
“我的馬燈……”
沐珺呵斥:“有花大師在,你還要什麼馬燈!那都是多餘的,去吧。”
沐珺往花和尚的兜裡塞了許多元寶,給我也塞了一些,說要是遇到突發情況,可以撒元寶出去引開鬼魂。
她把我的手和花和尚的手握在一起,花和尚的手還是那麼溫暖,把我的手完全罩住,只不過滿手的戒指有點硬邦邦的。
花和尚嘴裡的咒語越念越快,忽然間,我感覺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從我的手心傳來,瞬間抽離,我身體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像抽絲一樣被抽走了。
四周的光線頓時就暗淡了下來。
我擡頭一看,客廳裡的水晶燈不見了。
再往四周看,這哪兒是三叔的家啊?
這地方簡直是家徒四壁,什麼也沒有,只有圍繞在我和花和尚周圍的燭火還在跳躍,紙錢還沒有燃盡,香霧繚繞着,這些陳設證明我們還在三叔的家裡啊!
“跟我走。”花和尚沉穩的聲音傳來,我回頭一看,花和尚穿着素色的和尚服,赤着一雙腳,脖子上也不是掛着狗鏈子,而是一大串佛珠。
我什麼也沒問,跟着花和尚往前走,前面非常黑,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一股陰冷的風傳來,我感覺我們是從三叔家走出去了。
擡頭看天,天空也是一塊黑幕似的,沒有月亮沒有星光。
黑,滿眼的黑。
要不是花和尚在前面指引,我還真不知道往哪兒走。他的身體在黑暗中有些光亮,雖然只是螢火之光,但是引路已經足夠。
花和尚健步如飛,我穿着鞋子都感覺到腳下的路越來越難走,坑坑窪窪,泥濘不堪,或者冰冷刺骨,反正是舉步維艱。
這難道已經到了地府了?
“小兄弟,見過鬼沒有?”花和尚問我,我很奇怪,他現在的面相很慈祥,一點都不像白天那個市儈的樣子。
我說我見過。
“你見過什麼樣的?”
“什麼樣的都見過。”
“哈哈……那就好,這樣你一會兒就不用哭爹叫娘了。”
其實我心裡沒底,我見過的鬼都不是很兇狠恐怖,還在我的承受範圍之內,就是不知道地府裡的鬼魂又是什麼樣子。
我們走了一段不長的黑暗,到了一個十字路口,我隱約看見周圍有房子,看起來好像還是在洛城,可房子裡沒有燈火。這個十字路口也沒有車輛和行人,而且,一切都是黑白色的,一點兒也沒有立體感,就像是黑白相片似的。
我問花和尚,爲什麼我看見的情景是這樣的?我們還在人間嗎?
“第一:我們在人間。第二:你看見的人間不是彩色的,還沒有人煙,那是因爲你現在不是人,你是一個鬼魂。”
“啊?”我嚇了一跳,“我現在是個鬼魂?那……那我的身體呢?我算是靈魂出竅嗎?”
“對嘍!”
“爲什麼我的身體不能來?”
我話音剛落,花和尚指着前方說道:“可以來,但是你要保證,你能從這裡穿過去。”
他口中念着咒語,雙手在空間畫了幾道圈,“轟隆”一聲,從我們的面前出現一道黑森森的大門!
這道大門冒着騰騰的黑氣,大門上下都有粗壯的鐵鏈,整個大門森嚴肅穆,到處都掛着尖銳的倒刺,倒刺上掛着肉塊,仔細一看,有的肉塊已經乾枯,有點還鮮血淋漓,滴滴答答的往下滴血。
我弱弱的問這難道就是地獄之門?
“小側門而已。”花和尚輕描淡寫的說,“你上去仔細看看。”
我往前走了一步,一股陰冷的風從門裡透過來,同時一股腥臊氣味刺鼻,我才注意到這扇門上全是利刃,黑黝黝的發出寒光,讓人不寒而慄。
“你的身體爲什麼不能帶來,你現在明白了?”花和尚說,“小哥兒,你的身體來試試,那上面的肉塊兒,都是那些自以爲是不要命的人私闖地獄留下來的。”
我嚇得往後退了一步,花和尚問我是不是怕了?
我不怕纔怪。
“我們是要從這裡過去?門不打開嗎?”我問。
“小哥兒,你以爲你串門兒走親戚來了?還有人給你開門啊?”花和尚笑着說,“你去叫門試試?”
我說:“我不去。萬一把鬼差叫出來了呢。”
“那你明明知道還說開門不開門的?我告訴你,進去之後,一直跟着我,不要走散,萬一,我說的是萬一,如果我們走散了,你不要亂跑,見到職位低的鬼差,你就跟他說認識我,他會讓你找到我。”
“我那不是自投羅網嗎?”
“你放心我在下面的人脈關係。好,抓緊我的手。”
我抓住花和尚的手,我緊張得不行,這道門我們就這麼穿過去,想想都肉疼啊。
我過去的話,會不會也要被撕成一綹一綹的?
花和尚一步就踏過去,我嚇得閉上眼睛不敢看,一瞬間有一種被撕扯的感覺,耳邊傳來花和尚的聲音說好了。
我還沒睜開眼睛,就聽到了鬼哭狼嚎的聲音。就像突然開閘泄洪一樣,那聲音蜂擁而至,毫無前兆感,一下子從哪兒衝出來的。
我想我們一定是進入了地府。
以前我聽過的鬼哭聲,那都不算鬼哭狼嚎,這聲音一聽就是成千上萬的人在嚎哭,哭聲裡什麼都有,憤怒、悔恨、疼痛、哀求……
聲音一浪高過一浪,聽得心裡一陣陣發毛。
我睜開眼睛,發現我們確實穿過了那道門,我眼前是一片微紅的顏色,四周全是這樣的顏色,我們就好像置身於一個血色的窟窿。
花和尚說這是地府之門的一個支線,從這裡被押送進來的,全是屍骨不全橫死的鬼魂,所以這裡一片血色,那都是被鮮血染紅的。
我以前在電視裡看過一些關於地府的樣子,也在小說裡見過描述,自己也偷偷的設想過。
但是當我真正置身於此的時候,我才發現所有對地府的認知都是那麼淺薄。
我們的眼前可以用屍橫遍野來形容,目光所及之處,全是屍骨不全的屍體,有的只有半截身子,有的沒有腦袋,有的腦漿四溢,有的斷胳膊斷腿腸子流了一地……
但是他們在掙扎,就算是一截手臂都在掙扎,地上到處都是血水,微微流動,很多屍體都泡在血水裡。
這個場面給我的心靈帶來很大的衝擊,我強行讓自己鎮定,可是怎麼也鎮定不下來,眼前的慘狀以及不絕於耳的哭喊,任誰也沒辦法安靜的。
“怕了?”花和尚問,“這是不是你看見過鬼魂的樣子?”
“不……不是。”我顫聲說,“這簡直太嚇人了。花大師,我們快去找我奶奶吧。”
“如果讓上面那些自殺不愛惜生命的人來看看,一定會對生命有更好的見解,一定會珍惜生命。”
我想確實是這樣,可是花和尚的價錢那麼高,平常人家誰請的起啊?
“你的命就值十多萬啊?”花和尚說,“小哥兒,你現在別亂想,你是依附於我的,你想什麼,我都知道。”
我不好意思的一笑說你的價錢確實挺高的。
“物有所值。”花和尚說,“這一趟要是成了,你三叔還得給我錢。走,我帶你去找你奶奶。”
我跟着花和尚踏着那些屍骨往前走,冷不丁的就會被斷手抱住雙腿,花和尚讓我不要驚慌,他們不能把我們怎麼樣,因爲他給我的那個藥粉泡了之後,我的靈魂就帶着死氣,在這些鬼魂的眼裡,我也不過是個鬼魂罷了。
這一條血路太漫長了!
一路的慘狀自不必說,我想我要是肉體下來的話,就算過了地府的門,在這一段我早就給嚇死了。
“前方是一個過渡,通過那一段黑暗之後,我們就可以去另一個地方見到你奶奶。”花和尚說,“你奶奶新死,應該還在排隊候審,投胎轉世還輪不到她。”
前方的那個過渡是一段黑暗的路,花和尚說那是官道,所謂官道,就是陰差路過的地方。
我有些擔心,陰差會不會發現了我們?
花和尚叫我彆着急,他有時候也護送鬼魂下來,如果陰差問起,就說我是他護送的鬼魂。
那一段官道里也非常黑暗,我們走了幾步,我突然發現一個問題。
我脖子上有一個東西亮了!
這在黑暗中太顯眼了!
我一摸,這不是我的白玉嗎?
我明明不是肉身下來的,白玉爲什麼跟着來了?
我還沒來得及問花和尚,一個恐怖的聲音傳來:“那是誰!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