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磅礴,天地之間一片悽茫之色。
一個顫顫巍巍枯瘦的老人,揹着揹簍在崎嶇的小路上艱難的行走。
雨水浸溼了他的視線,本來就看不清,這下更加模糊了,“撲通——”一聲,老人不小心崴了腳,一下子跌進了旁邊的水坑,冰冷的泥水沾了滿身,老人抱着腿蜷縮在地上,傾盆的大雨堵住了老人痛苦的悶哼聲,連掙扎都顯得微不足道,雨水順着他滿是溝壑的臉,胡亂的往下爬,也分不清臉上是否有淚,、、、、、、
老人臉上的淚水子閔看不清,但是這隻魂臉上的淚水子閔卻看得清清楚楚 ,他撕心裂肺地哭喊着:“爹——”,一次次伸出手,拼了命想去扶起老人,但是卻絲毫沒有用,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雙手一遍遍穿過老人的身體,拼盡全力卻無能爲力,他甚至不能爲他擋下一滴雨水,這隻魂跪在地上,對着老人,把頭磕的血淋淋的:“爹,我錯了!”,可是人世間的這個風燭殘年的老人雙眼渾濁,他什麼也看不到,除了一望無邊茫然的雨霧,他什麼聽不見,除了嘈雜凌亂的雨點兒聲、、、、、、
你以爲死了就可以一了百了嗎?你以爲死亡就是解脫嗎?笑話,子閔看着這忘川邊上掙扎的魂魄們,那是自己的業障,那是自己犯下的罪孽,誰都逃不脫,該還的,沒人躲得了!死亡纔是真正的開始。
黃泉,千里黃沙,一道忘川,來來往往的鬼魂,只爲求一捧忘川水,洗去今世,方至彼岸,可是彼岸難登。
黃泉很靜,咋看一眼萬里空空,可是沉下心來側耳一聽卻是滿是人間最痛苦的嘶喊。
子閔伸出手輕輕翻動着這隻魂的過往,他曾經也是一個風流少年,從小聰慧,年少有爲,錢多了,人閒了,脾氣大了,就愛上了酒局,沉溺在交杯換盞虛僞的奉承中,經常喝的酩酊大醉,妻子勸,父母罵,可是他卻不以爲然,被說的煩了,就狠狠撂下一句:“錢是我掙得,房是我買的,我喝我的酒,傷我的身,與你們何干?”他倒在被子裡呼呼大睡的時候,卻看不見門口妻子的眼淚,聽不到父母的嘆息。一個雨夜,一場酒後駕駛,他的生命進入了尾聲,家人傾盡全力,花光了積蓄,也留不住他年輕的生命。
他活着的時候總是說,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日怎麼着,可真等成了這黃泉的一縷魂,他纔開始考慮父母、妻兒,他們的痛,他千萬遍的體驗,他們的苦,他身歷其境的受着,可就是無能無力,人世間的痛苦時時刻刻鞭笞他的靈魂,他試過不去看、不去聽,但是這裡是忘川,他不想看也得看,不想聽,也要聽,他試過自殘,可是都已經死了,還能更死嗎,這裡就是他的地獄,、、、、、、,子閔看着他從撕心裂肺變得失魂落魄、心灰意冷,看着他跪行到父親的身邊,試圖扶起父親蒼老的肩膀,子閔微微皺了一下眉毛,如果不是他的任性、不負責任,老人何至於如此悽慘的晚年。
子閔慢慢走在忘川邊,隨手翻動着這些魂的過往,有悲有喜,有滿足,有不甘,但是他們卻都在忘川邊徘徊,各自在各自的業障中掙扎,正看的入心,突然一縷青煙直奔她而來,一邊跑還一邊兒興奮的喊着:“我就知道有黃泉,我就知道有孟婆,他們都不信我,說我是瘋子,現在看看誰是瘋子,喂,這位美女,你好啊!”
來到黃泉的魂大多哭哭啼啼,愁眉苦臉,好點兒的看穿世事,就是一臉不鹹不淡,飲一捧忘川水,直接進入彼岸,很少看見這麼歡脫的魂兒。子閔愣了一下,差點兒被他撲上,就在差了這一點兒上,突然憑空出現一隻手把子閔猛的一扯,這隻魂直接歡脫的撲進了忘川,在忘川水裡掙扎了半天,嗆了幾口,浮上來,回頭目光不知所以然的看了子閔一眼,然後就去隨着其他過河的魂魄去了彼岸。
子閔整了整衣袖,看着空空如也的四周,“咳——”裝模作樣的咳嗽了一聲:“無義,這樣不好吧,直接就丟進去了,都是老人了,也不好好照顧一下。”
慢慢忘川邊若有若無的香氣開始聚集,幻化,一個紅色的身影憑空顯現,眉如刀刻,眸如寒星,一張薄脣配上肆意的黑髮,翻飛的紅袍,簡直不要太好看,子閔在忘川邊迎來送往了那麼多魂,古往今來美人、帥哥不少見,宋玉也好,潘安也罷,哪怕就是蘭陵王高長恭,也是遜他一籌,真不愧是妖孽啊,還有一身很好聞的清香,你說讓子閔一個女的如何能喜歡他?!
那妖孽整了整衣袖:“我扔了嗎?明明是他自己衝進去的。”
子閔歪着頭做思考狀:“我要是沒記錯,上一世,他是被你踹進去。”
無義面無表情;“再往上數兩世,是被你打進去的。”
子閔、、、、、、、、、、
這忘川的水是不是不好用了,這都快600年了,這貨來忘川也不下10次了,每次不管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這輩子過的是悲是喜,哪怕就是死於老年癡呆,只要到了忘川,他就開始無比開心的圍着子閔轉。
“姑娘是不是孟婆?”
“這裡是不是忘川?”
“我就跟他們說有忘川,有地獄,他們不信?”
“怎麼不見牛頭馬面?”
“孟婆姑娘,請問你的湯在哪裡?你用什麼熬的?”
“姑娘,我來這裡幾次了?”
“下輩子,能給我個投生個好人家不?”
、、、、、、、、、
想起這貨,子閔也是頭痛,這兩千年來,能讓子閔頭痛的魂兒不多,她怎麼記不住,就算無義不把他丟進去,她也得把他踹進去,好在這貨除了喜歡糾纏子閔,倒是也沒在人間惹什麼冤孽,留什麼執念,也算清清白白,所以每次子閔煩了,扔他進忘川,扔的也是順利,無甚阻攔。
“長成這樣兒,還能讓這魂兒生生世世的牽掛,這魂兒也甚是不容易,下次只要他別再那麼聒噪,我留他住幾天。”
子閔看着那張美得傾國傾城的臉,抽了抽嘴角,暗暗惡毒的踹起河邊的石子,準確的砸了過去,即將砸上的時候,無義笑了笑,那張帥的無與倫比的臉,突然憑空消失,就像他憑空而來。
“哎呦!,那個不長眼的打的我!”
“呵!在我的地盤罵我,也真是活久見”,子閔心裡想着,哪個不開眼的魂兒,敢在忘川撒野!
肥頭,大耳,胖肚子,不是廚子,就是貪官,一身被伺候慣了的娘嬌氣,鼻孔朝天,趾高氣昂,廚子可做不到,不用翻往事,子閔也知道他是貪官。
“誰扔的石頭?”那胖頭魂兒又開始胡嚷嚷。
“我”,子閔悠悠的踱到那胖頭魂兒面前。
“你是誰?”那胖頭魂兒問起話來,官威十足。
“在我的地盤,問我是誰?你第一次死啊?白癡!”子閔一臉鄙視的看着他。
一聽到死,那胖頭魂兒的臉色突然變了,雖然魂兒本來看起來就很無血色,但是愣是又讓人看出幾分更加蒼白,看來這傢伙還沒有接受自己已經到了忘川的事實。
“我死了?”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周圍。
“要不你覺得呢?”
“這裡是黃泉?你是一女的,孟婆?”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子閔。
子閔擺出一副無比嫌棄的姿態,沒理他。
那胖頭魂兒愣愣的看着忘川,子閔以爲他下一步就是嚎啕大哭,誰知道,他竟來一一句:“孟婆湯在哪裡?給我一碗!”
子閔看着那胖頭魂兒,一揮手,忘川平靜的景象瞬間打破,本來看似空無一物的河岸,瞬間哭聲、喊聲、咒罵聲、比哭還難聽笑聲,刺耳而來,真正的鬼哭狼嚎啊,各種種慘烈的魂兒,在自己的業火中煎熬,能順利喝口忘川水,是他們的癡心妄想的解脫。那胖頭魂兒的面色都發灰了,頗有個鬼樣,子閔滿意的拍了拍手,忘川看起來又恢復了表面的平靜。
“想喝孟婆湯,你得能到忘川邊。”
“忘川水就是孟婆湯?”他瞪着大眼看着子閔。
子閔心想事情真多,你還真以爲孟婆天天在這裡熬湯啊,每天這麼多死鬼等着過河,天天熬湯,還不得累死她啊。
“你這兒連個碗都沒有啊?真是一點兒服務意識都沒有。”那胖頭魂兒不愧是人間當官的,心理素質非但不錯,還能找茬兒。
“你沒有手啊?真是人間養的廢物!”子閔不悅,仔細看了看這胖頭魂兒,不知從何處伸出來的紅色絲線若有若爲的纏住了他的身體,慢慢哭喊、謾罵聲順着紅線自四面八方傳了過來。那胖頭魂兒突然魔怔了似的,抓着自己的頭髮:“不是我做的,那橋塌不管我的事兒,大家都這樣子啊?”但是他的辯解絲毫不起任何作用,越來越多的紅絲纏了過來,將他牢牢捆住,胖頭魂兒漸漸的迷在塵世往事中,無暇顧及其他。
子閔可憐的搖了搖頭,古往今來蒼天放過誰啊。
忘川,忘川,忘不掉,過不了,人世走一遭,牽絆不僅僅是罪孽,更多的是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