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七昏昏沉沉的不知睡了多久,似乎腰背上的骨頭都被鏽住了,她艱難的擡了一下身子。
耳邊傳來一陣侍女的驚呼:“這七小姐醒了?”
緊接着有人將手搭在徐小七的脈搏上,沉吟片刻:“應無大礙。”
徐小七努力的睜開眼睛,陌生的牀,陌生的人,一時之間竟然想不起身在何處。
“快去通報皇上,徐七小姐醒了。”一人吩咐後,緊接着有人推門而出。
“皇上?”徐小七經過短暫的迷糊後,想起來自己和藍玉被陳友諒的抓到了,她瞬間明白過來,這是陳友諒的大營。
可是她此刻沒有力氣反抗,緊接着有侍女過來,從牀上扶起虛弱的徐小七,給她餵了一些湯水。
“皇上有令,給七小姐洗漱後,帶七小姐去瞭望臺。”門又開了,一個人走進來,吩咐道。
“是!”侍女們應聲後,隨後就有人來服侍徐小七梳洗。
她們解開徐小七雜亂的馬尾,將長髮梳開,束起,描上娥眉,塗上脣紅,徐小七一動不動木偶般的任由他人擺佈,呆呆的盯着鏡子裡漸漸清晰的面容。
在侍女們的巧手幫襯下,徐小七的妝容很快畫好,再看鏡子裡的美人兒,柳眉杏目,面若桃李,眉宇間的那份病容竟意外的讓一向殺伐果決的徐小七添得一份柔弱的風情,看起來荏弱無比,彷彿風中細柳,我見猶憐。
化完妝,上了朱釵,連那侍女都驚訝,想不到那個灰頭土臉的假小子,稍稍一裝扮竟然不輸皇上後宮任意一個美人兒。
侍女們見徐小七一副柔柔弱弱的墨陽,便取來了一套白紗蟬衣,穿上這身白紗估計這七小姐更顯得清麗脫俗。
徐小七這時卻擺擺手,示意換了。
侍女們先後拿來粉紅、鵝黃、淡藍的裙子都被徐小七一一否決,侍女們這才發現,這七小姐果真是大家出來的,難伺候的很。
無奈皇上有令,好生伺候徐家七小姐,侍女們忍着心頭的厭惡不滿,將衣服都拿了出來,任由徐小七挑選。
紅橙黃綠青藍紫還真是應有盡有,早就聽聞陳友諒荒淫無度,出門打仗來帶着這麼多裙子,想必軍營中女眷不少。
徐小七的目光瀏覽一圈之後停在一件大紅的襦裙上,伸手一指,“就它了。”
這件衣服好看是好看,但是侍女們總覺得其他的顏色更配徐小七,但是架不住徐小七堅持。
一身大紅的裙裝,加上這滿頭的朱釵,就差一頂紅蓋頭了,徐小七苦笑一聲,順從的任由侍女攙扶上了瞭望臺。
這瞭望臺徐小七一點也不陌生,在洪都的日日夜夜裡,她無數次站在城牆上朝這裡張望,只不過,這是第一次親自登上這裡而已。
陳友諒不會安什麼好心,他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就更不會輕易放過自己,人爲刀俎我爲魚肉,但是即便刀架在脖子上,徐小七也不允許自己丟了哥哥的臉。
陳友諒站在瞭望臺的最高層,此時正居高臨下,看着徐小七略施粉黛,一身紅裙,扶着侍女的胳膊,緩緩沿樓梯而上,眉目疏離,面色清冷,雖然難掩病容,卻從容鎮定,哪怕是身處敵營,依舊是氣勢不減,忍不住讚歎了一聲:“難怪。”
陳友諒風度翩翩的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徐小七沒理他,徑直走到瞭望臺邊緣,看着洪都的城牆。
陳友諒一揮手,緊接着瞭望臺下馬聲嘶鳴,戰鼓疊起,洪都城牆上的黑壓壓的身影也越來越多,刀出鞘,箭上弦。
洪都被圍了八十五天,不用看,徐小七也知道兄弟們有多累,寬寬的衣袖下,蒼白的手指緊緊攥起握拳頭,一言不發。
“七小姐不必擔憂,朕是最懂憐香惜玉之人,洪都即便破了,朕也不會傷你性命,只要你肯做朕的妃子。”陳友諒色眯眯的看着徐小七。
徐小七卻冷冷一笑:“小小一個洪都,都能困住你八十多天,你還妄想逐鹿天下,簡直是癡人說夢。”
陳友諒被徐小七說道痛處,臉色難看起來,但很快他就恢復了神色,衝着瞭望臺下的士兵一揮手“是不是癡人說夢,七小姐看着就是了”,瞭望臺下的士兵立馬領會,很快就從瞭望臺下拖出一人。
那踉蹌地身影一入眼,徐小七的指甲瞬間刺入了掌心。
羅華渾身是血的被推倒在地上,他掙扎着站起身,喘了口氣,朝瞭望臺上一看,就看見一個一身紅裙的漂亮少女正擔憂的看着自己,那是徐小七。
羅華滿不在乎的一把擦去嘴角的血絲,衝着高臺上的徐小七咧嘴一笑,眼神清澈明亮,他大聲喊道:“姐,你真好看。”
徐小七冰冷的面容再也繃不住,渾身輕輕顫抖起來,突然脖子一涼,一把鋒利的刀就貼上了咽喉。
“你知道該怎麼做的。”陳友諒撫摸着冰冷的刀鋒,斜着眼瞥了一下高臺下的羅華。
羅華狠狠盯着徐小七頸間的那把刀,眼神瞬間冷了下去,他薄脣禁抿,緩緩轉過身,一瘸一拐的朝洪都走去。
⊙ Tтka n⊙ ¢O 羅華每走一步,雙方的弓箭就滿一分,弓拉滿,羅華也走到了城門下。
朱文正面色極爲難看,他看着步履踉蹌的羅華,心沉到了極點。
“小玉?”小六子他們驚呼一聲。
“他怎麼一個人回來了?”鄧愈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但是仍存一線念想,今日看到羅華孤身回洪都,他最後一絲希望也泯滅了,看來是不會有援兵了,要不,小玉不會一個人回來。
萬箭所向之中,羅華站定,仰起被風霜吹打過,不再天真的臉龐,一個個打量着城上疲憊不堪的兄弟,心中五味雜陳,殺人誅心,陳友諒以徐小七的性命爲要挾,要羅華親口告訴城裡的人,沒有援兵,讓他們死心,放棄抵抗。
徐家七小姐在戰場上赫赫威名,可沒有誰會想到,被稱爲七小姐的徐小七幾乎沒有穿過女裝,她曾苦惱自己穿上女裝估計沒有兄弟會認出自己,而今天她卻盛裝打扮站在了高臺上,站在了兄弟們的面前。
羅華本來還想着有轉圜的餘地,但今日看見徐小七的剎那,羅華就知道,徐小七把洪都城裡的人看的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如果洪都失守了,徐小七不會苟活。
城裡的兄弟緊張的盯着羅華的一舉一動,大氣都不肯出一聲,彷彿他就是這場圍城能不能解開的關鍵,羅華喉中乾澀無比,喉結上下滑動數次,終於堅定的開了口:“兄弟們,吳王大軍隨後就到,堅持住!”
洪亮的聲音穿過空曠的戰場,傳到每個人的耳朵,洪都城牆上的人頓時雀躍起來,陳友諒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羅華如釋重負。
他猜測如果拿不下洪都,陳友諒頂多遷怒自己,就壞不過亂箭射死,徐小七畢竟是徐達的妹妹,常遇春的軟肋,用處太多了,他不會拿徐小七怎麼樣。
羅華轉過身背靠洪都城,冷冷地看着高臺上的陳友諒,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不知怎麼這句詩就出現在腦海裡。以前覺得這句詩悲壯,現在卻感覺到無比的坦然與問心無愧!
不覺一行清淚滑下面頰,徐小七挺起胸膛,嘲諷的看着陳友諒,陳友諒臉色難看至極,他一揮手,旁邊的一個侍衛立馬上前,大手一抓,掐住了徐小七的脖子,緊接着刀切入了皮膚,絲絲鮮血順着刀刃就流了下去。
那人一手持刀,一手掐住徐小七的脖子,衝這洪都城大聲喊道:“朱文正,你看好了,七小姐在我們手上,如果你不投降,我就殺了她。”
徐小七咬緊嘴脣一言不發。
看着徐小七艱難的喘息,羅華的手在微微發抖。
同樣在發抖的還有城牆上的朱文正,此刻他嘴脣禁抿,憤怒的眼神緊緊盯着瞭望臺上的少女,握着劍的手難以發覺的在微微抖動。
“那是七小姐嗎?”有人在問。
“我看不像,七小姐從不稀罕女裝。”另外一個士兵說。
“嗯,你看那女孩兒一副柔柔弱弱的樣子,咱們七小姐英姿颯爽,可不是她比的上的。”
“就是,陳友諒是不是找了一個女子來冒充咱們七小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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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傢伙七嘴八舌的議論着,怎麼看那瞭望臺的女子都和他們的七小姐相差甚遠。
“可是七小姐在哪裡呢?”不知道誰問了一句。
大家不由把眼神集中到朱文正身上,他們才發現自己那一直沉默、不發一言的將軍此刻滿眼血紅,緊咬着的牙關逼使嘴角蹦出了凌厲的線條。
徐小七脆弱的脖頸似乎頃刻就可以折斷,流下的縷縷鮮血沒入衣衫,融入大紅的顏色中,看起來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她看不清朱文正的表情,但是從他一動未動緊繃的肢體線條,和那緊緊握劍的手,徐小七知道他認出了自己。她突然掙扎着推開劊子手的刀,啞着聲音道:“太遠了,他看不清,讓我靠近一些,自己和他講。”
劊子手一愣,看向陳友諒,陳友諒黑着臉沒有制止。
徐小七微微舒緩了一下呼吸,往前靠了靠,腳即將踩到瞭望臺的最邊緣,她忽然笑了。
陳友諒心頭略過一絲不好的感覺,正準備制止,卻驚訝的看見徐小七在刀光劍影中提着裙襬優雅的轉起了圈,剎那間裙裾翻飛,朱釵環佩叮噹作響,配上她那略顯蒼白的面容,竟然讓人難以移開眼。
陳友諒陰暗的眸子驚疑不定,不知道徐小七在耍什麼把戲,尚在思慮的剎那卻對上徐小七一雙譏諷的明眸,陳友諒的心突然漏了一拍,他立即大喊:“快攔住她!”
卻晚了一步,徐小七已經仰面朝高臺下倒去,嘴角還帶着一絲決絕的微笑。
“姐——”一聲撕心裂肺的痛呼伴着一口鮮血從羅華的胸膛吼出,他拔腿拼了命的往瞭望臺奔跑,周圍的一切如幻似影,他眼睛中、腦海裡全是那個正在下墜的身影,不可以!不可以!剎那間,羅華瘋了一般的奔跑,化成一道不可思議的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