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飯館右側,雙臂抱胸、臉上有刀疤的男子看見三人衝出飯館,立即擡起右手,將食指和中指塞進口中,吹出一聲長長的呼哨。
呼哨過後,已經跑上高速路的兩名男子轉身向採訪車張望。其中一個男子也將手指塞進口中,發出一聲短促的呼哨。刀疤臉立即發出了第二聲呼哨。與此同時,大老王已經跑到採訪車前,右手伸進到了車把手上。
也許是車門被兩個劫匪撬壞了的緣故,也許是大老王因爲緊張和跑動的緣故,大老王手中的鑰匙一時之間無法插進鎖孔。眼看飯館旁包括老闆和服務員在內的四人迅速包圍上來,大老王情急之下,揮起了右肘,狠狠砸向車窗玻璃。並伸手從破碎的玻璃中將車削拔掉,鑽進駕駛室,同時打開副駕旁邊的車門,開始打火開車。
石巖搶先一步到達採訪車前,伸手給背頭拉後門時,發現後車門鎖着,便饒到前面副駕的位置上,打開車門後,轉身將還在拍照的背頭拽進了麪包車。
石巖將前後兩個門依次關好後,發現大老王滿頭大汗仍然在扭打着方向盤旁的點火器。
麪包車在關鍵時刻原形畢露,顯現出它原有的老態龍鍾,發誓要將他的“主人們”出賣了。
…………前天夜間,《警報》新聞熱線接到讀者報料稱,在靖北市西北部靠近祁蘭市的邊遠山區,一個叫一箭川的地方,近來發現幾處露天堆放的黑黃色礦石,一遇吹風下雨,附近便會聞到一股酸澀刺鼻的氣味,同時在廢舊礦石下看到大量的黃色液體流進了當地的河流。致使河內每日都能看到大量漂浮的死魚死鴨和其它水生物……爲此,警報社馬上派文字記者石巖和外號背頭的攝影記者侯得志深入一線進行調查採訪。
臨行前在大門口碰見半年前當過《警報》代總編的顧見悟,本來以前無論在什麼地方碰見他,他都會點點頭過去,但當時代見悟偏偏站了下來,意興闌珊的問兩人去哪裡?當石巖和背頭將接到線索,準備到一箭川採訪的事一說。顧見悟說:“雖然我們報報道宣揚了大批對社會有促進作用的新聞報道,也有數百篇監督報道稿件受到黨和國家領導人的重視,但是,由於部分稿件的質量問題,給報社造成了極大的危害,在讀者中影響極壞,這種損失是無法在短時期內挽回的。
所以,我們要重視每一條對社會,對人民有幫助,有建設性的線索,尤其是象這種關乎國計民生乃至千秋萬代的新聞稿件,一定要紮實有效的採訪回來,給報料人一個交代,給報社一個交代,給人民和社會一個交代。
因此,我希望我們接到的線索不要被糟蹋,更不要被扭曲,弄成什麼風花雪月的應景之作,時刻牢記‘線索是報紙的生命線’這句話,因此我希望,你們出去採訪時都昂着頭說‘我是《警報》記者’!”
石巖附和的笑了笑,背頭聽着聽着就將臉轉向了一邊。
顧見悟話不多,但是說的鏗鏘有力。但是用了很多等字眼。
背頭看顧見悟走進母報隴川日報社的大門後,邊走邊說:“‘我們’、‘我們的報社’真是奇怪啊,警報社出去的記者,沒有說《警報》好的,但是,警報社出去的領導,沒有不說《警報》不好的。……奶奶的,好像我們此行是專門出賣警報的線索”
石巖再次笑笑,沒有任何表態。
本來《警報》社會調查部駐外記者和專跑外省市的記者另有其人,其中女記者汪斐因爲結婚請了假,休息在家,另外機動記者路強自半年前外出採訪後,已經有一個月音信全無,報社斟酌再三,調整了跑口記者,決定抽調石巖臨時擔當機動記者,並和攝影記者背頭拿下次此採訪任務。
這是石巖和背頭自聖地亞酒城騷亂之後的第一次合作。走出報社,剛剛準備上採訪車時,雙方都裝做在整理各自的裝備和行頭,互不搭理,互不相望。直到司機大老王問到什麼地方去時,背頭和石巖才搶着回答:“去祁蘭”。
祁蘭市與靖北市是相鄰兩省的友鄰城市,祁蘭市和靖北市之間的直線距離也許連五百公里路程都不到,但是,因複雜的地形地貌和公路路況原因,若驅車前往,在一般情況下都會需要小一天的時間,好在沿途風景絢麗,大有五里不同景,十里不同天的概況,是以外出的記者一改往日在鬧市瞎逛的苦惱,沒有不高高興興出門,歡歡喜喜回家的。
本來副駕駛位置一般都是背頭的專座,因爲背頭曾經與大老王因爲採訪路線的問題發生過不愉快,所以背頭將車門拉了一半後,對着石巖說:“請,石大記者”。
相對來說,長途採訪,石巖、背頭和大老王是一組鐵桿搭檔。幾個人都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出過長途了,所以今天有機會一起到靖北採訪,心情再怎麼着也是舒暢的。
車子剛剛駛出報社大門,石巖就接到部門主任許然的電話,電話內容是叮囑他們到了靖北後,立即打電話向報社彙報情況。爲了少生波折,引起許然那種自做多情,象徵權力的格外“關懷、照顧”。石巖滿口應允,並很主動的掛斷了電話。
毫不誇張地說,在靖北,這車上的三個人無論大小巷道、阡陌溝壑沒有他們沒有去過的地方,所以一上車,背頭便低頭垂腦的開始打瞌睡,石巖和大老王有一達沒一達的聊着一些無關痛癢的話題,開一些無傷大雅的玩笑。
當車子快要離開靖北城區,也就是背頭睡意正濃的時候,石巖的電話驟然響起,低頭一看是執行總編楊佑的電話。
石巖猶豫再三,轉身搗了一下開始打呼嚕的背頭,喊道:“趕快接電話”。說着便將手機接通塞給了背頭。
背頭帶着睡意,對着話筒只“喂”了一聲,便象蜂蟄了的一樣,立即坐直了身體,語氣也顯得大而清晰起來。
“……什麼事?……嗯,好……”背頭掛了電話,將手機撂了過來說:“錘子!”。
石巖搞不清楚背頭的“錘子”是在說執行總編楊佑呢還是副主任許然,亦或是在說他石巖。看背頭準備睡覺的樣子,石巖忍不住問了一句:“侯哥,領導找你有事?”
“錘子,……找你的……你這個人,也學會利用人了……哼!”。
石巖看一眼一旁的大老王,發現大老王一手抓着方向盤,一手準備點菸,同時從後視鏡裡觀察着石巖和背頭的一舉一動,從側面看過去,大老王咧着嘴,皺着眉,給人一種皮笑肉不笑的壞笑,同時顯出一臉幽深的感覺來。
石巖有一種把戲演砸的感覺,便學着大老王的笑法,轉頭盯着背頭說:“找我?有事?”
背頭擡起碩大的禿瓢,不耐煩的說:“叫你給他回個電話”
“等着去吧!”。說完話,石巖一轉眼將頭靠到安全帶上,開始假寐。
採訪車是一個被塗成紅色的破舊麪包車,上面貼着橘黃色的“警報採訪車”的字樣,醒目而刺眼。一上了高速公路便撥足狂奔起來,公路上隨處可見的限速80邁的警示語對採訪車失去了作用。
破面包全身抖動,衝上了100邁的速度。石巖驚歎於這輛車的性能和壽命,曾經有一次,他嫌該面包車破爛,背頭聽到後說,這車是警報社成立之初,一汽車營銷商頂抵的廣告費,當初可是老大王笑天的坐騎,所以說,你要以感恩的心態來看待坐這個採訪車外出採訪,因爲,或許有一天你也能成爲社長。大老王說,這輛車已經在報社服役超過五年時間了,這期間,社領導和廣告上的業務人員每兩個月就換一輛駕座過癮,而留給新聞採訪的始終就是那幾輛破面包和領導更換下來無法處理的二手車。而在將麪包車當坦克使用的警報社,這輛麪包車能夠轉動軲轆已經是天大的奇蹟了。
老採訪車在高速路上足足“狂奔”了4個多小時,於下午4時許到達靖北和祁蘭的交界處,根據高速公路上的提示牌,過了靖北市,前面就屬於祁蘭地界,且有一處叫龍滸灣的餐飲、休閒場所。因此幾人決定到前面的靖北落腳打尖。
一進祁蘭地界,老王立即把車速減到80邁以下,石巖說:“餓了?……跑不動了?”
大老王從鼻孔哼了一聲,“你以爲是在靖北,錢罰了,車扣了。你來掏?你去領?”
石巖啞然。是啊,在靖北,警報社的司機可以說是橫衝直撞,出了事自然有跑交警部門的記者擺平。久而久之,靖北交警看到警報採訪車違章,頭皮就發麻,交警們知道“記者們”掌握着話語權,因此往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行了事。可眼下是在祁蘭,在祁蘭,《警報》已經失去了輿論監督的權限,同樣,警報社司機乃至警報社記者已經失去了特權,不存在關係的問題了。所以,大老王說的一點都沒錯,在異地他鄉,他們身上就不存在記者的特權了,而變成一介平民,甚或不如平民。
媽媽的,連記者都有了區域限制和區域特權。這對於記者來說是欣慰呢還是悲哀?這種限制和特權對於國家和社會又將意味着什麼呢?
穿過一座大橋,就進入了祁蘭的地界,橋頭的一側有幾座已經略顯陳舊的小二樓,樓上貼着一些宣傳海報和牌匾,老遠就知道是經營餐飲、和爲過往車商修車補胎的營生。
早晨起來因爲趕路,幾個人可能都沒有吃上早點,至少石巖從昨晚到現在滴水未進,看到飯館和酒肆的招牌,腸胃開始條件反射似的“呱呱”叫陣了。
石巖正準備提議大老王將車開過去吃飯休息時,大老王已經將方向盤一打,採訪車迅速轉向,並駛進了龍滸灣餐服務區。
停好車,他們挑了一家同樣叫龍滸灣排擋的餐館走了進去,餐館裡已經有四個着裝怪異、不倫不類的男子在有一搭沒一搭的喝着酒,看到石巖等三人走進餐館,四個人下意識的看了看背頭手裡提的超大型照相機,其中有一個滿臉橫肉,泛着青色胡茬,從左眉頭到右嘴角有一條刀疤的漢子朝另外兩個男子使了個眼神,兩人從吧檯上要了兩瓶啤酒後,晃出了店外。
等石巖、背頭、大老王將一隻大盤雞和幾瓶啤酒消滅掉後,石巖到吧檯上結完帳回來發現,剛纔還坐在斜對面的刀疤臉已經消失了。
人不離機,機不離身。這是背頭的信條和習慣。因爲發現大橋兩邊的靖北和靖北山系特殊,景色瑰麗,具有喀斯特地貌特徵,因此勾起了背頭獵奇掠美的興趣。
背頭在起身上車之前,準備乘機拍兩張照片當做資料。當他將鏡頭移到飯館窗外的採訪車附近時,赫然發現採訪車左前門有人影晃動,仔細一看,就是剛纔在飯館吃飯的幾個裝束怪異的青年之中的兩個。
背頭將看到的情況直接告訴了與胖老闆結帳的石巖,石巖立即轉身張望。
石巖與背頭的動作引起了大老王的警覺,順着石巖眺望的方向,他看到了兩個人幾乎是帶着倉皇的神態離開了他們的採訪車。
採訪車距離飯館少說也有40米左右,石巖根據兩人逃跑的時間,和他們隔着玻璃向外觀看時驚走匪徒的情況推斷,沒有人把風放哨,正在撬門溜窗的小偷絕對是不會發現他們起身觀望的。因此斷定飯館外肯定有那些小偷把風放哨的。
石巖的這一想法,立即被後來的結果證實是正確的。據大老王后來說這是一夥長期在本路段團體作案的慣犯。因爲他的幾個跑長途的哥們都着了他們的道,有幾個差點都陪了性命,其中有一個要好的朋友,就是被這條路上的一個刀疤臉放翻了,目前仍然躺在靖北一家醫院裡。
大老王撂下手中的半碗麪湯,喊道:“乘他們逃跑的機會,快上車”。
隨着“咔嚓”一聲的碎碗落地聲,大老王已經挾風帶雨衝出了飯館。
背頭沒有因爲情況緊急而揣起相機,而是表現出一貫的作風,邊跑邊將鏡頭對準隨時可能出現新聞的地方。
石巖左肩挎着自己的採訪包,右手提着背頭留下的廣角鏡頭和一個大包,隨同大老王、背頭一起衝出飯館的大門,向採訪車跑去。
大老王是帶着半截門簾衝到飯館外面的停車場的,等背頭和石巖依次跑到屋外時,剛纔逃跑的兩人已經快衝上高速公路的隔離道了。
當石巖衝出飯館,利用眼角的餘光發現,飯館兩邊的凳子上各座着兩個人,一邊是剛纔吃飯的兩人,一邊的凳子上坐着一個服務員。看到他們幾個死命的衝出飯館,幾個人“嚯”的一聲站了起來。飯館胖老闆隨後跟了出來,拉一把服務員說:“追”。
背頭從鏡頭裡看到凶神惡煞的四個人張牙舞爪的追了上來,便不合時宜的喊了一聲:“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