忐忑之中,不知不覺已過百日。
在小張雲百天那天,張父想起陋寺住持的嘴臉心中說不出的煩躁。自己的幾吊錢連句吉利話都沒討回來。再聯想十年前的經歷,心頭已然生出怒氣。
只當老和尚自命清高,瞧不起張家的風月生意,故意刁難。於是他便不再找甚僧人,卻花重金請了一位老道。這道人早年遊歷至此,一口咬定這小小土窯城乃是不爲人知的“風水寶地”後邊定居於此。雖然年月不短,但平時甚是低調,連道號都未對人說過。倒沒有釋寂法師那麼大的名頭。由他以“仙家方術”替小張雲批八字算命、做法事祈福。對土窯城的“大戶”張家來說多少有點勉強。
怎奈老道也不看好張家的第四子。說他八字輕,又是傍着鬼月而生,恐陰氣重,容易招惹各路魑魅魍魎。
但老道卻比和尚好說話的多。說歸說,做是做。一旦接到敬來的銀子,那便凡事好商量。
見他伸手在裝着一大堆書簡的箱子裡尋摸了半天。最後拎出塊完全沒有打磨過的破木頭,用紅繩隨手饒了繞,便掛在了小張雲的脖子上。
收錢,翻東西,掛脖子,動作一氣呵成。就像早就準備好了一般。
隨手做事的同時還不忘吹噓。只說這破木頭乃是從天雷劈過的樹樁子上摳下來的,喚作雷擊木,又由他親自做法加持。乃世間最爲辟邪之物!要小張雲一生佩戴,切勿摘掉。
......
......
八年後。
小張雲生的脣紅齒白,眉清目秀。整個土窯城,無論達官貴人還是平民百姓,要說雅樓張家公子哥俊秀程度排第二,那就沒有誰家敢說自家孩子排第一,小臉蛋兒比人家女娃都要細嫩。
這孩子不但長得俊秀,身體也好。不知道是因爲張家“整頓”雅樓以後積累了陰德,還是道人的雷擊木起了作用。反正自小張雲百天,一直到五七八歲俱都如整個襄王朝的盛世一樣平安。連傷風感冒、頭疼腦熱之類的小災小難都統統沒有。讓一直提着心的張父張母很是鬆了口氣。
小張雲聰明伶俐,讀過兩年私塾以後,便能寫幾句簡單的詩,沾了些書生氣。穿上母親花大價錢替他裁剪訂製的長衫馬褂,搖頭晃頭的讀着書,看起來就像個小大人兒似的,甭提有多乖巧可愛。
但......
這些都是表面的假象。真正的小張雲簡直調皮搗蛋到了極致,完全是私塾裡的“混世魔王”。其父飽受波折才老來得子,今年已入花甲,自然將兒子寵上了天。但要說張雲的乖張淘氣,還真不是張父張母的過錯。
寵歸寵,張家乾的畢竟是風月行當。無論怎麼“高雅”,雅樓裡行的也都是吃喝嫖賭那點事兒。見慣了世間冷暖和骯髒勾當,反倒把個兒子管的更嚴。只是小張雲人小鬼大,頗具“個性”,壓不住潑皮性子罷了。
這一天,小張雲繞過玄關剛要踏出張家老宅的大門,他父親張賢仁就大聲爆喝了一句。
“要玩就滾園子裡玩兒去!你小子再敢進前樓胡鬧,小心我打斷你的腿!”
張雲立刻定住身子,老老實實回過頭鞠躬道。
“是!父親。”
答應的極好,態度也極爲端正。但應了父親的話以後,他稍微兜個圈兒,還是直奔“前樓”而去!反正老爹都六十好幾了,老眼昏花,也看不真着。
“前樓”自然就是張家的買賣,“雅樓”了。明明是個風塵場,卻偏偏要叫個文鄒名字,也算有趣兒。大抵上文人騷客都好風流,土窯城裡的青樓......不,是窯子這類場所都隨了這風格。即便是暗娼野雞也都爭着把自家後院叫個怡紅院、紅香圃什麼的。無非是想多招攬點“騷客”罷了。
不過凡事都有個度,據傳,曾經的雅樓不叫雅樓,前面還有一個“高”字,叫“高雅樓”!還是張賢仁覺得實在不靠譜,這才砍掉了那個“高”字。至於青樓?那是達官貴人們遊戲人間的地方,區區土窯城裡可沒有那麼高端大氣上檔次的好去處。
......
......
“女先生,不才這廂有禮了。”
說着話,一位留着三綹長髯的中年男人堆起笑容,衝對面的漂亮姑娘作了個揖。此人看着四十來歲,道貌岸然。但衣服上卻沾染了多處墨跡,下巴、脖子上都染的斑斑點點,看着有些狼狽。
女子明顯是故意對這些細節視而不見,趕緊還禮,“小女子怎敢讓王先生如此稱呼?真真折殺奴家了!都是‘常來常往’的老鄰居,王先生怎又生疏多禮起來了?”
“罷罷罷,那我就還叫你蓮兒妹妹,你叫我隔壁老王如何?”
“好好好,妹子依你就是。”
說着話,隔壁老王便嘿嘿笑着將蓮兒妹子攬在懷中。那笑容......多少有點“賤笑”的意思,配合他道貌岸然的氣質,看起來有些滑稽。蓮兒則嬌羞的掙了掙,然後半推半就的從了。抽個空,微擡藕臂,輕車熟路的落下紙窗後的紗簾。
這算是雅樓裡的規矩,落下紗簾,那便是客人辦“正事兒”了。無論“工作人員”還是閒雜人等。非請莫入,勿要打擾。
譚蓮兒是雅樓裡的頭牌,肌膚微豐,鴨蛋臉面。稍顯略寬的額頭上貼着紅色的花鈿,兩道彎彎細眉總是柔情似水的垂着。一對杏眼水汪汪,恰似含淚一般,清潤通透,盡顯柔弱嬌羞。
不僅是姿色過人。說到琴棋書畫,譚蓮兒也俱都拿得起來,當然,也只是拿得起來而已。拿得起來和精通可不是一碼子事兒。要說飲酒行令蓮兒是把好手,要說才女,她還差了不少。
事實如此,但文人騷客們往外一傳可就變了樣兒。
雅樓原本就是土窯城的“第一名樓”。由於張父張母十年前的“整頓”工作,如今更成了土窯城這一畝三分地中有“道義”,講“規矩”的高雅所在。能拿得起琴棋書畫,還曾“勸慰”過落榜書生“重拾自信”的蓮兒姐姐不知不覺間已經被人稱作了“譚老師”,“女先生”。
至於這留着三綹長髯的“隔壁老王”......他是一位真老師,張雲的私塾先生,王先生。那私塾同雅樓都在同一條街,隔着十幾個商戶。乃是近鄰,也是譚蓮兒的“老相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