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青從辦公桌上突然醒了過來,他迷迷糊糊地看了下手錶,一點四十五分!“媽的!”唐青心裡罵了一句,不知不覺就睡了快一個小時。不是要給曾婷婷打電話嗎?怎麼就這樣睡過去了。他走到門口探了探頭,走廊裡空無一人,安安靜靜的。這會兒離下午上班時間還半個多小時,可能其他人也都自己的桌子上打瞌睡吧。他走回來坐在椅子上掏出電話打給曾婷婷。曾婷婷是他的助手,他是《驚奇故事》雜誌社裡的美術編輯。
“婷婷啊,過會你別來社裡了。今天印封面,你直接去印刷廠幫我盯着點,我下班的時候幫你打卡。”
“又叫我去幹這個啊,我最討厭去那個小印刷廠了,他們特煩。”
“是嗎,我咋沒覺得?”唐青一邊說一邊看自己褲兜裡有多少錢。
“你是男的當然不覺得,他們嘴巴特討厭。”曾婷婷不高興地抱怨着。
“啊?他們罵你?”
“不是,是他們嘴裡特髒。”
“哦,懂了,爺們嘛就是那樣,你慢慢就習慣了。還有啊,這回只要紅色印的好整體就沒太大問題。所以你別把他們盯的太緊,用不着那麼較真。那羣老工人都當自己是大爺,你讓着點他們。”很好,身上帶了錢的。哦,鉛筆,還有夾子,草圖本放哪兒了?
“咱又不是沒給錢,我憑什麼要讓着他們啊?”
“聽你這說法就沒對頭,這不是給不給錢的問題,你得尊重他們。你先別把他們當一羣破工人,你得把他們當兄弟當大哥,這樣他們就會可了勁兒地給你出漂亮活兒。”
“啊,怎麼會這樣啊,那我該咋做才能把他們當大哥啊?”
“就知道你現在還沒這概念,所以我叫你只盯好紅色跟藍色就成了。下次我帶你去你就知道該怎麼打發他們的了。”
“他們看我的樣子就跟我沒穿衣服似的。”曾婷婷小聲說。
“一羣粗人唄,又沒什麼文化,上了年紀就這德行。你知道自己穿了衣服不就是了。”
草圖本,草圖本,給老子出來!
“啊?!”曾婷婷楞了半晌,這些臭男人!過了會她問道:“你在嘀咕些啥?”
“我的草圖本呢,不知道跑哪去了?”
“噢,在桌子右邊最下面抽屜的最裡面。”
“這……這跟藏什麼似的,又是你給我放的吧,死女娃子搞什麼名堂?”
過了半天才聽見曾婷婷說道:“你管的着麼?”說完她就掛了電話。
唐青盯着話筒說不出話來。嘿,我的東西我管得着麼?我的東西我管不着了!我的東西……哎,算了。
出了公司大樓,過了兩個街口,唐青來到一家咖啡館。他喜歡到這裡來畫他的草圖。最先他來到這裡完全是出於一種好奇的嘗試。他在書裡看到某個作家在進行人物塑造時,會爬到自己的閣樓去寫。這樣做是什麼意思?真是古怪的嗜好。那個閣樓裡住了個可以激發靈感的小神仙嗎?或只是那個作家認爲如此?唐青覺得這挺神秘,但是挺象那麼回事的。一個專業人員就應該有專業的態度,或是專業的怪癖。
店主是個30多歲的大漢,長得象頭熊似的壯實,但他說起話來卻輕聲細語的非常友善。
“青娃子,你好久沒來啦。”這大漢咧開嘴笑着說。
多奇怪的綽號,唐青到現在也還沒習慣人家這樣叫他,自己都27歲了,再怎麼也應該是個大男人了。
“咳,可不是嗎,瞧我這不又到你這來找感覺了麼?”
“還不是我這店的風水好。”
“什麼,你還信這個?”
“哈,你不信我信。”店主轉過身去準備磨咖啡,“還是老規矩嗎?”
“好啊。”唐青轉過頭看了看,說道:“哎呀。”
“怎麼了?”
“沒啥,只不過我的老位子給人家佔了。”
店主探出頭去看了一眼說:“那個姑娘十一點的樣子一直坐到現在。她的咖啡都涼了,我還幫她加過火。”
“噢,剛纔她還看了我一眼。”
“下次你來之前先打個電話。如果那個位子是空的話我就一直給你留着。”
“算啦,你看我是那麼計較的人嗎?”唐青又朝其他地方張望了一下。
“你要是真不計較的話就給我畫張像吧。”
“好啊,沒問題。但這幾天沒空,下週我來的時候給你畫一張。”
“操,”店主摸了摸自己的頭,唐青答應得那麼爽快倒讓他有點不好意思了……“那我以後給你統統打七折,不設消費底線。”
“哈哈,老兄你很上路。”唐青親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咳,我這不也想大方一回麼?你留點錢娶媳婦吧。”他擡頭看了看,接着說道:“那個位子還不錯,就在你原來位子的對面,也是靠窗戶的。”
“嗯,我剛纔也看見了,光線挺好。”
“那你先坐着去,咖啡泡好了我給你端過來。”
“行,那多謝了。”
“沒事,甭客氣。”
唐青走到那個位子上坐下,嗯,感覺還不錯。他拿出草圖本,然後給自己點了根菸想了一下就開始畫起來。過了會兒店主親自把咖啡端給他,然後不聲不響地離開。
佔了唐青位子的姑娘從上午就一直坐在那裡在看書,唐青進來的時候她恰巧覺得累了就把頭擡了起來想放鬆放鬆。她看見唐青跟店主說了幾句話,互相間象是挺熟悉的。然後他轉過頭看了她一眼,有點不高興但也無可奈何的樣子。她突然間覺得唐青有些面熟。她皺着眉頭想了一下,卻怎麼都想不出個名堂。她搖了搖頭,一個名字不斷地在舌尖上跳動着卻怎麼都蹦不出來。她發現唐青想了一會兒就開始畫畫,並且還在無聲地自言自語,就是說他嘴裡在念叨卻沒出聲音,這姑娘突然有一種小孩子做壞事時的那種興奮。她在小時候曾經不知原因地失聰過一年多的時間,但是她死活不學啞語反而艱難地學會了讀脣。而貌似生理上的某種補償令她的視力極佳,她現在可以清晰地辨別唐青運動着的嘴脣。接着她就“讀到”:
“決鬥的場景是麼,嗯,兩個戰士,兩個冷兵器時代的戰士。一男一女,得是兩個負傷流血的戰士。男的得穿盔甲,手裡拿的是一把大劍,這劍也太普通了,不成,要更特別點才行。血應該順着劍淌着。這把劍要有一些花紋,嗯,象是咒語,哇,咒語!而且是蝕刻的那種,這樣血就可以順着這個咒語一路流下去,看上去是要用流出的血來啓動某個魔法。哈,來個召喚吧,召喚的是一個武士的靈魂!很好很好,這個靈魂要騎上一匹大黑馬,披個破破爛爛的大斗篷。還要讓這個靈魂沒有頭顱!要象霧一樣半透明。那匹馬卻必須非常神俊,眼睛要賊亮賊亮的。那麼這個女戰士呢,女戰士也應該穿盔甲,但是被劈開了。露出了……肉?不好,露出的是……紋身!yes,是一個會讓人吃驚的紋身,一個張開翅膀的大天鵝,黑色的。嘿嘿,不錯不錯。咦,你在看我?”
一個人的思緒興奮的時候是很難安分的,唐青在構圖到了妙處會突然停下來,不由自主的東看西瞅。他一擡眼睛就捉住了對面那個姑娘的目光。這姑娘吃了一驚,立刻把目光避開,脖子都羞紅了。過了會兒她又悄悄拿眼角掃了唐青一眼,看見他繼續畫畫了就又忍不住去讀脣。心裡盼望着這次可千萬別又被發現了。
“把你畫成我的女戰士如何,想必你不會介意。嘴巴可真大,但是我喜歡。我認爲嘴巴咧得很開的女人都很漂亮,我給你加了紋身,你真應該去做個紋身,看誰敢招惹你?一隻巨大的黑天鵝紋身,眼睛血紅血紅的,很特別是吧?我是很特別的一個人,希望你能喜歡。不是說我,是說紋身。我不知道什麼樣的女人才會適合我,實際上我認爲沒有任何女人適合我。你爲什麼要這樣一直看着我呢?”
唐青爲了把對面的姑娘畫成他的女戰士因此不停地擡頭觀察,而每次他都看見那姑娘目不轉睛地看着他。開始她還會把目光移開,但她現在彷彿管不了許多似的,也不臉紅了,明目張膽地盯着他。店主在偶爾拿目光掃一下店內的情況時也發現了他們之間這種奇怪的情景。這時候他坐在一張凳子上,斜靠着吧檯,懷着濃厚的興趣在一旁瞧着。
唐青也很好奇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想了一下,覺得還是先把草圖畫好之後再說。他覺得這樣也好,這會兒那姑娘的臉擺得正合適,就象專門爲了他畫似的。於是兩個人就不約而同地繼續下去。
“快畫快畫,ok,臉沒問題了。來看這個紋身把,這個紋身要非常特別,我要讓它它能夠飛起來,它不都張開翅膀了嗎?正在飛離的一個……紋身,對抗敵手召喚的……靈魂,一種很強大的對抗。男的應該跪着,他即將從背上拔出他嚇人的劍,然後馬上就可以劈出去。女的應該是站着的,是個往前衝的弓健步,雙手持刀,刀柄收在腰部,馬上就要刺出去。拿劍劈,用刀刺,是不是反了?這個以後再說。眼神呢?男的要非常嚴肅,非常專注,殺氣太重的話會象個暴徒。女的卻要凌厲得多,帶着股……烈氣。喂,姑娘,給我一個凌厲的眼神如何?即使下一刻將萬劫不復也無所畏懼的一個眼神。你有這樣一張臉,應該也有這樣的眼神。”
草圖畫到這裡也算是差不多了,唐青喝了口咖啡,又點了一根菸。想象着怎麼給這副畫上色,接着他便看到那個姑娘離開座位朝他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