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二強找到心情離開監獄,到合肥市人民公園,去完成王忠於副省長臨終前的第二個囑託時已經是王副省長走上黃泉路兩個多月後了。同樣是副省長,二強就怎麼也想不通,爲什麼就那麼不同,完全是兩個味道,兩個情形,簡直是兩個世界。二強在公園一角老年人活動中心的一羣老人中東打聽西詢問的,最後一位老人才突然想起來似的指了指石凳子那邊正在全神貫注下象棋的一個老頭,爽朗地喊道:“老劉頭,有人找你。”
原來這個老劉頭就是已經退休了好多年的劉副省長!人就是不同,直到王忠於被槍斃的前一天,二強還在戰戰兢兢的叫他王副省長,可是眼前的劉副省長卻被老人們叫作老劉頭。二強走過去在石凳子旁邊坐下,介紹了自己,老劉頭只是哼了一下,接着下棋,二強只好坐在旁邊看。一盤棋下完,二強趕緊請劉副省長借過一邊說話,可是老劉頭卻嚷着:“有什麼雞巴話不能在這裡說的?!”而且說過之後就又接着下第二盤棋,只當他二強透明似的。二強看看手錶,只好簡單地把王忠於副省長行刑前的囑託告訴了劉副省長,劉副省長並沒有停下下棋,但卻走錯了好幾步。聽完後,劉副省長只是說:“知道了。”就不再說話,倒是旁邊的老者們長噓短嘆了好一會,直到二強離開老人活動中心,老人們才恢復到正常的日常活動中去。二強鬆了口氣,心情也輕鬆了,農民殷二強終於完成了副省長王忠於臨死前的囑託,於是他的步伐也顯得輕鬆快捷了很多。就在這時,一個身影從旁邊快步走過來,二強躲閃不及,差一點被撞倒。
“長眼睛沒有?”二強邊揉被撞疼的手臂,邊訓斥道。
那影子並沒有說對不起,也沒有讓開道,二強看那人三四十歲的模樣,一身西裝筆挺,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二強想避開,趕回去做飯,這時,那人開口了:“你叫殷二強?”
二強吃驚地看着那個象影子一樣突然閃出來差點撞倒自己的人,沒有說話,也沒有點頭。二強現在是城裡人,城裡人是可以靠臉上的表情說話的。二強現在臉上就作出了城市人通常表達驚奇和不解的表情。二強當初進城時最感到困擾的就是城裡人的面部表情,和鄉下人那混和着汗水和黃土色,千篇一律,一成不變的臉部表情不同的是,城裡人的表情如此豐富多彩,莫衷一是。更讓他不解的是,城裡人的面部表情並不一定反映他們的真實感情,所以這些年二強雖然已經把自己搞得差不多一個城市人了,可是一置身城市人之間,就彷彿進入了化妝舞會,分不清哪個是哪個了。
那個能叫出自己名字的影子瀟灑地從西裝口袋裡掏出一個小本本,幽雅地晃了一下。那小本子經過二強眼前時,張開了一下,隨即又合上,不過這一張一合已經讓熟悉警徽的二強注意到那是警察之類的證件。
“我是國家安全部的,可以和你談一下嗎?”
二強後來纔想起來爲什麼那天影子顯示證件的動作看起來那麼熟悉,原來美國電影中聯邦調查局密探都是這樣做的。二強跟着那個影子坐到公園一邊的凳子上。
“有什麼事嗎?我怎麼了?”二強第一次真正接觸國家安全部的特工,要說緊張也談不上,他們都是抓間諜的,那和殷二強的世界相差太遠。就是合肥最大的監獄,也好多年沒有招待過間諜了。
“只是想向你瞭解一點情況。”那影子人說。
殷二強看看手錶,有點不耐煩。那影子人可能也注意到了這點,好象提醒他似的,說:“你知道替死囚犯傳遞消息是違法的嗎?另外,你還替他向國外打電話。我想如果有指標,你轉爲正式民警也是有可能的,你不是不知道自己犯了多嚴重的錯誤吧?”
二強頭上突然冒出了冷汗,臉色象土一樣,變得臘黃,他結結巴巴地說:“同志,我真不知道這麼嚴重,我只是爲了報恩——”
“算了,這事你知道錯就行了,我想我們也不會追究的。今天來是想向你瞭解劉副省長的一些情況的。”
“劉副省長?”
“對,就是你剛纔傳話的退休的劉副省長。”影子人這時眼睛看着老年活動中心的方向。“你在合肥工作好幾年了,應該知道一些劉副省長的事吧,特別是劉副省長和王忠於的關係。”
“那些事呀,其實大家都知道。”這時二強腦袋裡涌現一絲懷疑,這檔子事不是誰都知道的嗎?用得着國家安全部特工來調查?還是穿這麼高質量西裝的特工。不過這懷疑只是一閃即失。
接下來的十分鐘,在影子的追問下,二強把自己知道的兩位副省長的故事都講了出來。原來王忠於在做副省長之前雖然就開始貪污並且包養二奶,但工作上是一點也沒有馬虎。事實上他在被提到省城工作以前,工作一直是突出的。當時省裡負責人之一劉副省長就很欣賞年青有爲的王忠於,不久在劉副省長的竭力推薦下,經過組織的考察,王忠於接替了退休的劉副省長。可是王忠於升爲副省長後,就慢慢和退休下來的劉副省長疏遠了。好在這劉副省長也是個痛快人,一退到底,不久就調整心態,混跡於人民公園這羣老人之中,每天打牌下棋聊天,不亦樂乎。本來兩人應該是相安無事的,但是三年前,劉副省長突然心臟病復發,經過搶救,命是保住了,可卻是暫時的,醫生說如果不盡快實行換心臟手術,劉副省長就活不長了。
換心臟手術是屬於高風險的手術,國內雖然成功過,但是考慮到劉副省長的年紀比較大,專家建議轉到香港或者西方國家做手術,這樣手術成功的保險係數較高。問題就出在這裡了,最便宜的方法是到香港接受手術治療,但最低費用也要60萬人民幣。由於換心臟手術不是一個普通的醫療手術,風險和費用都很高,所以就算劉副省長是副省長級別,國家醫療保險部門也無法負擔這筆費用,如果需要特批的話,得主管副省長寫報告,省委常委會議討論通過。當時主管的副省長是王忠於,劉副省長找到王忠於,要求王忠於副省長寫報告。事情就出在這裡,誰都知道王忠於是劉副省長提拔的,自然會極積幫忙吧。
可是王忠於拒絕了,他並且在公開場合作了解釋,說明自己不是無情,只不過目前安徽省農民都完全沒有納於國家醫療保險和社會保險範圍,加上幾十萬下崗工人的失業補助都沒着落,各項社會保險費用也一直因爲沒錢而拖欠着。雖然劉副省長享受的是本省最高的醫療保險待遇,但是換心手術是不包括在保險之內的,六十萬對於貧苦的地方更是個天文數字,不知道可以挽救多少因貧困和營養不良而死亡的安徽農民小孩子。當時,王忠於在說到農民小孩子的境況以及自己無法爲提拔自己的劉副省長開這個方便之門時,曾幾度聲音哽咽,聽說,當時在場有個剛剛畢業不久的年青女記者聽着聽着竟然都被感動得放聲大哭起來。
影子聽到這裡也連連點頭,二強受到鼓勵似地接着說。
那劉副省長聽到王忠於的話自然也無話可說,只可憐他老人家一生奉獻,兩袖清風,回家後把自己的存摺全拿出來,加上東借西湊也不到二十萬,加上早年他把一些積蓄用作送兒子到美國留學了。那劉副省長當時好象已經放棄了,這個時候,他的兒子從美國回來了。
影子插話問道:“他兒子叫劉明偉?”
二強說,對,好象是這個名字。他兒子去見了王副省長,問明情況後,狠狠瞪了王忠於幾眼,頭也不回就離開了。後來的說法就千奇百怪了,有人說他兒子自己在美國政府工作,工資很高,寫了張支票給父親,算是回來報答父親當初出錢讓自己留學的恩情。還有人說,劉明偉在美國政府工作,早知道王忠於有個女兒在美國留學,還在讀書其間就已經在洛杉嘰用現金購買了豪宅。劉明偉後來提醒了王忠於一下,那王忠於幾乎嚇破了膽子,就立即自己掏腰包暗中資助劉副省長到香港做了換心手術。所以有人說,劉副省長從香港康復回來後,指着自己的心臟開玩笑地說,我這顆心呀,不清不楚的!
二強覺得好笑,就先笑起來,待看到影子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覺得有些奇怪,這些東西有什麼好調查的?這樣想時,影子開口了:“還有沒有其他的說法?”
二強想了一下,點點頭:“還有一個是我聽政府部門的人說的,說那兒子相當了不起,在北京認識什麼人,他當時瞪了幾眼王忠於後,就憤憤地離開了。出到政府大樓外,他就站在那裡,瀟灑地拿出一個美國的手機,撥了個電話號碼。政府大樓的門衛後來說,電話是打到01字頭的北京的。就這個電話,”二強假裝神秘的樣子,“一切都搞定了!劉副省長後來是用專機送到香港接受手術治療的。你說,這兒子劉明偉可真行,他認識什麼人,還是什麼單位呢?”
看到影子一副沉思的樣子,二強也停下來,並且也覺得有些事情需要想一下,幾乎是同時,他們兩人都想到了“國家安全部”這幾個字。
影子作爲劉明偉的老同學,知道他的父親就是他最大的靠山,他們祖宗八代就出了這麼一個副省長。而王忠於是不可能自己掏腰包給劉副省長治病的,越是貪官越在這方面小氣。最重要的是,劉明偉的工資雖然不低,但是聽說留學時借的錢剛剛纔還清不久,沒有可能拿那麼多錢給父親治病。而且那專用飛機又是怎麼回事?劉明偉的那個電話只有一個可能,是打給國家安全部的某個人——想到這裡,影子出了一頭冷汗——
殷二強也突然想到“國家安全部”,不過他想的是,這些說法有什麼需要國家安全部的特工來打聽的?安徽不是有國家安全廳嗎?再說劉副省長不是在那邊下棋嗎?爲什麼不直接找他?——想到這裡二強覺得應該再看清楚一下來人的證件,不過等他下決心後擡頭時才發現,那個影子人已經無影無蹤了。
美國弗吉利亞州高新科技園。
這個科技園雖然已經開發十年了,但是還有些地區是建築工地,好在路倒是很暢通。大衛田把車轉進科技園後總會放慢速度,欣賞那一座座新式的四五層辦公樓或者高科技廠房,以及空地上的建築腳手架,這些東西多多少少讓他想起了好幾年沒有回去的中國。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田海鵬在廣州創業時,那裡到處都是建築工地和腳手架,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後來來到美國,驚奇於美國到處都整整齊齊的同時,也覺得失落了什麼。前不久,開始受美國中央情報局委託,每月爲中國情報分析培訓班上課兩次,於是來到科技園,並幾乎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裡的環境和自己的感覺。
謝爾曼·肯特情報分析學校是中央情報局首間綜合情報分析培訓中心,設立於2003年5月。大衛田從車窗看出去,已經可以看到那棟五層樓的建築,這建築外表看來和旁邊的樓房沒有什麼區別,外牆還有新樓房的色澤,茶色玻璃也一塵不染。不過這棟樓的造價卻是它旁邊的樓房造價的20倍,總造價達3億美元。
拐了兩個彎,大衛田已經在車庫門口了,他停下車,掏出磁卡,輕輕在門柱上劃了一下,然後自若地等着自動門打開。大約不到三十秒,門慢慢打開了,大衛田輕輕踩下油門,車向車庫滑進去。如果不是樂在其中的話,正常人一定會嘔吐的,剛剛那三十秒裡,大衛田的脈搏、體溫、氣味、簡歷等檔案資料至少出現在三個電腦屏幕上被人盯着看。這裡是世界上保安最嚴密的地方,整個大樓是使用特殊材料製成的,僅僅外牆就隱藏着六十三個最精密的照相機,另外還有無數體溫探測,危險物件和化學氣體探測設備。
肯特情報分析學校位於本樓的二樓,大衛田進入電梯,按了2字。他知道,這一按,指紋分析進一步證實自己的身份。記得以前第一次來這裡時相當緊張,當時按電梯的手指頭由於顫動,使得指紋讀取出現問題,被困在電梯裡十幾分鍾。大衛田在去年調到fbi中國科工作後,開始負責和cia的接觸,後來他經常和cia的情報分析專家東扯西拉,當然經常是雞對鴨講,常常爭論得面紅耳赤。但是在這些爭論之時,有一個人,美國中央情報局情報分析專家弗朗巴克注意到了他。弗朗後來成爲肯特情報分析學校第一任校長後,誠邀大衛田作爲情報學校中國情報分析培訓班的特邀教師。大衛田激動地把這個消息秘密報回中國,從那以後,老同學就經常秘密傳遞一些“教材”給大衛田,讓他在肯特情報分析學校獨樹一幟,很快佔穩了腳根。中國情報分析培訓班兩年纔有一次,爲期六個月,在這六個月裡,大衛田每月來學校兩次,他的課程主要是討論性質的,拿中央情報局歷史上一些成功和失敗的對華情報分析例子進行討論。
電梯門打開後,大衛田整理了一下領子,輕鬆地走出電梯。今天沒有看到幾個保安,不過他知道,那不能說明什麼問題,身邊的牆壁上處處是照相機,處處是液體、體溫等高科技探測器,在這裡走廊上不小心放一個屁,在一樓保安室裡電腦屏幕前都會有好幾個大鼻子的化學氣味分析專家在那裡分析你屁裡的成分和數據。
中央情報局人員基本上由三部分組成。一部分是你整天在華盛頓電視屏幕上可以看到的,包括局長和一批行政官員。他們一會出入白宮,爲總統出謀劃策,一會又出現在國會聽政會上,當然,最多的場合是他們到處做工作企求增加情報經費。這些人主管着中央情報局,負責中央情報局和白宮、國會的溝通和聯繫。他們上新聞的頻率很高,不過不幸的是,對於他們來說,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上新聞一般都是意味着哪裡出了差錯。
另外一部分人,叫做特務、情報員或間諜。他們爲數大概有成千上萬,具體的數字連cia局長可能也搞不清楚,因爲有些很可能是“編造”出來,爲了領取經費的死人。這些特務散佈很廣,可以說是無處不在,可是你卻絕對在電視上看不到他們。想看他們,就只有在電影上看,不過那大多是好來塢電影塑造出來的。這些人有些屬於中央情報局正式編制的,有些則是他們這些正式編制人員在世界各地收買、發展的間諜。他們的任務是每年化掉300億美元的情報經費,同時把世界各個角落的政府、組織或者個人的行爲舉止,思想狀況等等收集回來,送回到中央情報局的弗吉利亞總部蘭利。當然,那些花天酒地的間諜們從世界各地送回來的情報信息大概有百分之八十以上是垃圾。只是他們纔不理這些,因爲花了錢總得送點東西回來,至於如何從成噸成噸的信息中分出垃圾和精華的工作就是第三種人了。
中央情報局肯特情報分析學校就是培養這第三種人的,他們叫做情報分析專家。他們一般不參與在世界各地策劃組織收集情報的活動,無法貪污情報經費的他們自然只能靠微薄的工資過日子。同樣要想熬到組長、副局長甚至某一天被任命爲中央情報局局長,那也是難於上青天的。他們沒有機會上電視新聞,更加不是好來塢導演們青睞的角色,由於長期對着大量的信息埋頭閱讀,又因爲保密原因不得不獨立工作,這些情報分析專家一般幹不了幾年幾乎都有痔瘡和口臭的毛病。對於他們,能夠過一兩年到這個情報分析學校進修一下,無疑是難得的機會。在這裡哪怕是上課,他們也喜歡端着咖啡,吊兒郎當的站在那裡,動不動就爭論不休,擡杆鑽牛角尖,有時讓你恨得牙根癢癢,恨不得想掐死他們。
但是,大衛田知道,他們是華盛頓最有影響力,也許是最有權力的團體之一。他們每天編寫這個世界上最昂貴的“報紙”——《總統每日簡報》,提供給美國總統、國家安全顧問、國務卿、國防部長、副總統等十二位最高權力者每天閱讀。《總統每日簡報》每天只印刷二十一份,每份平均七頁,附件包括照片不超過三頁,不過這東西每份造價平均三百二十萬美元!
大衛現在已經站在他們中間,清一色的白人,不過好在由於長期坐辦公室,這些白人不是有點駝背,就是身體發育不均勻,這讓目前已經減肥成功的大衛田感覺舒服些。
“上次我們講了從中國獲得情報的幾個來源,以及針對這不同來源得來的情報採取有區別的情報分析方法。”大衛田知道要想等他們安靜下來再講話的話,那可能要等到太陽偏西,於是清了清嗓子,對着二十幾位中國情報分析人員開始講話。“這裡先讓我們複習一下上次講課的重點。現在進入信息時代,我們情報機關和情報人員每天都會向我們辦公桌上堆放成堆的文件、報告以及各類信息、消息等原始材料。所以說,現在不是擔心沒有消息,沒有來源,而是擔心消息太多了。我們的任務是分別出哪些纔是我們需要的情報,哪些纔是真實的信息。”
十一個男人和十個女人漸漸安靜下來。這裡除了基本訓練有常設老師外,很多科目都是臨時聘請華盛頓各行各業的精英專家來授課或者主持討論的。其中被邀請最多的是華盛頓的各個智庫,例如傳統基金會、國際戰略研究所、美國企業研究所、大西洋委員會等。大衛田被邀請不是沒有理由的,這也是從一開始就被楊文峰設計好了的。當初決定打入fbi而不是cia時田海鵬一度有些疑惑,後來楊文峰告訴他,以目前情況下打入cia臥底是不可能的,在那個地方半路移民的華人象田海鵬根本不可能有人敢用。就算是打入fbi,田海鵬也是在出賣小江西,並且坐了一年多冷板凳之後才被重用。而進入fbi後再接近cia就相對容易很多,因爲自“911”恐怖事件後,兩方已經加強溝通和情報交換。在接觸cia的過程中,田海鵬開始很久一段時間都沒有信心,於是他每次都背熟那邊秘密傳過來的“議論”、“高見”,然後大膽地和cia人員接觸。很快他的“議論”就受到重視,不久就被專門請去發表高論了。現在講課,他雖然還是主要靠那邊傳過來的“教材”照本宣科,但有很多時候,也開始穿插自己的見解,畢竟自己也是學習國際政治和國際關係的。田海鵬越來越喜歡現在的工作。
“我們再回顧一下,然後我們進行討論,我希望大家提供例子來討論。當然,請不要拿太敏感的例子來說。”大衛田表面平靜地講,心裡可不平靜,眼前這些情報分析人員比任何一位特工間諜都知道更加多的有關中國的情報。大衛田喜歡這個學校以現實中的失敗和成功的例子爲教學主軸的教學方法,他可以從中獲得很多想要的東西。雖然無論是校長還是他自己本人都事先向學生們強調了不要拿最近的例子做分析,可是這些單獨工作寂寞了這麼久的分析專家們又哪裡會錯過這個顯示自己無所不知的機會?
“我先發問,大家自由回答,不必舉手。”大衛田說:“先說說最大量的情報來源——各種文件。”
“我來說吧。”站在中間的一個胖白人把咖啡放下來,大衛田記得他是個博士,中文閱讀能力很強,但開口能力差。“來自中國的各種文件是我們目前最大的情報來源,這些文件獲得方式各種各樣,有靠收買中共官員,有自動送上門,還有通過技術手段獲得的,當然也有從中間人手裡買過來的。這些文件性質的情報一經鑑別真僞後最大的特點就是可靠,可是我想大家都知道,他們那個國家確實太多文件了,動不動就標上絕密,以致有段時間我們的情報員不得不對中國政府內部想出賣文件的人說‘兄弟,你們出賣文件的人太多了,你們的文件數量也多得讓人懷疑,降點價吧!’”
大家聽到這裡都笑起來,胖博士很得意:“告訴你們一個不是笑話的笑話,由於中國大陸的文件太多,過來聯繫我們想出賣文件的人也越來越多,使得我們局裡有人懷疑,是不是北京政府在耍弄我們呀?也許在他們發現隨便搞幾行方塊中文字,然後打上絕密件的字樣就可以賣個上萬美金之後,他們政府在暗暗印刷文件出賣吧。哈哈——”胖博士還沒有講完就先笑起來,“你們難道沒有發現,中國政府印刷文件比印刷鈔票還賺錢?”
“接着說吧。”大衛田提醒胖博士,不想自己的課堂被笑話和幽默淹沒。
“正如田先生上次所講,在分析這些文件情報時也有陷井,最重要的就是這些文件雖然都標識絕密、機密,但很多卻僅僅是官方華而不實的宣傳和希望,根本不反應中國的現實,有些甚至並不代表中國領導人的意思,這成爲他們那種體制下的怪胎。如果把這樣的文件報給總統,是會鑄成大錯的。”
“不錯!”大衛田肯定了胖博士,又等另外幾位補充了幾點後,他說:“文件作爲情報確實有可靠的一面,畢竟是白紙黑字,就算中國政府經常口是心非,但虛假的東西搞久了,也會時時漏出一些真實的玩藝,我還是覺得文件這種情報在未來是重要的。現在的問題是,很多重要的決定,不一定形成文件,或者那文件閱讀範圍極其小,根本無法得到。所以我們第二個要總結的情報來源,就是根據中國官員或者其他人士口頭消息整理出來的情報。誰來說說?
坐在前排的女情報分析員傾了傾身子,“由於中美人員交流增加,我們獲得的這種情報越來越多,可是我總覺得很困惑,我覺得中國人很不可信。”
又是一陣鬨堂大笑,大衛田也笑了,還笑得特自然。他清了清喉嚨,大家聽到後,笑聲漸漸平息,“如果他們講的都是真的,那我們直接打印出來上報就行了,還要我們這些情報分析員幹什麼?”
那女情報分析員臉紅了紅,接着說:“我真覺得中國人特別複雜,前些年我們中央情報局不是沒有教訓的。那時候冷戰剛剛結束,我們把注意力轉移到中國,那個政權鎮壓異議人士到了瘋狂的地步,我們中央情報局當時見到有反對中國政府的中國人,就急急忙忙拿一包錢去資助他們,可是一轉眼,也許就在第二天,這些滿嘴反對中國政府貪污,要求民主的中國人就用我們的錢買起了好車好房,真是讓人失望得很。”
“我們目前利用的中國線人很多都是經濟有問題的,就是中國政府所說的貪污犯罪份子。”另外一個沉穩的男人說:“但是他們總是故意歪曲一些事實,讓我們糊里糊塗的。”
“這是個問題。”大衛田說:“其實在所多情報來源中,人力情報是最不受信任的。前線或者敵人後方的情報人員總有誇大事實的傾向,對於他們來說,那也許是和經費掛鉤的。例如一箇中國逃亡出來的貪污犯會把中國政府描述得十分可惡,這樣在顯得他們沒有錯的同時也可以得到我們更加多的重視,給予更加多的經費。可是這也是需要我們這些情報分析人員的主要目的呀,不是嗎?”
“我補充一句。”那個沉穩的情報分析員說。“雖然現在國家安全局和五角大樓的技術情報越來越重要,他們獲得所有情報的百分之四十五,我們單單靠秘密人力情報收集的情報才佔20%(另外的則是公開的情報分析),並且大家都吃過假情報的苦頭,可是我們不要忘記了,人力情報仍然是最重要的,我們的失敗也主要在人力情報的失敗上。”
“講得非常好!”大衛田提高嗓子,“我們有精密的間諜衛星和最先進的竊聽電子攔截裝備,這個世界上哪個國家想調兵遣將的話,都別想瞞住我們的耳目。通過技術情報,我們幾分鐘之內,就可以瞭解到世界各個角落有些什麼人在幹什麼,擁有什麼樣的武器。具體說到中國,我們知道他們的幾乎每一種武器裝備,通過分析比較,我們還知道他們現在所擁有的武器裝備遠遠落後於臺灣所擁有的,更別說和我們美國相比了。那麼誰可以告訴我,既然這樣,我們還需要秘密人力情報幹什麼?”
大家交頭接耳議論了一會,一個五十多歲的老情報分析員開口了:“我們知道中國人的武器裝備是沒錯,可是我們並不完全清楚控制這些武器裝備的那些人的腦袋在想什麼。”
“很好!”大衛田拍了一下桌子,其實大衛自己早知道眼前的人都是情報界的精英,藏龍臥虎的,到這裡能當老師並不說明你就博學或者知道的比學生多,而是因爲你在某方面有特長而已。大衛田欣賞地看着那個老者,眼睛盯住他胸前掛的藍色名牌,“您的話非常發人深思,請允許我借題發揮一下。對於中國,我們確實知道他們手中的武器都落後美國至少二十五年以上,這是衛星照片和電子攔截技術獲得的情報每天都在告訴我們的事實。那麼我們是不是可以根據這些情報得出這樣的結論:就算我們美國支持臺灣宣佈獨立,中國大陸政府也只能忍氣吞聲,不敢搞軍事冒險?因爲只要是正常人都知道拿美國二十五年前的武器來對抗美國和臺灣,無異於是以卵擊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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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了一下,喝了口咖啡,大衛田又說:“我想各位比我清楚,那樣的結論是致命的,因爲掌握中國那落後我們二十五年武器的那些腦袋並不象我們的腦袋一樣運作。在中國大陸,涉及到民族尊嚴和民族主權,他們相信任何玩藝都無法戰勝他們的腦袋!他們現在仍然時不時在宣揚‘小米加步槍,打敗美帝和老蔣’——這就是我覺得剛剛的先生髮言很好的原因。作爲一名情報分析人員,我們是否可以這樣定一條座右銘:不但要知道他們口袋裡有什麼武器,還要了解他們腦袋裡是怎麼想使用這個武器的!想知道人家有什麼武器那可以靠金屬探測器,至於想知道人家腦袋裡想什麼,就不是拍一個腦電圖就能知道的問題,這就需要人力情報了。”
大衛田停下來,喝了口咖啡,並沒有看臺下,不過顯然下面的學員又再次被這位老師吸引住了。大衛田不覺對楊文峰佩服起來,那小子是從哪裡得到這些玩藝的,搞得我講出來倒象個真正的情報分析專家一樣。他看了看時間,心想,該轉移話題,該是我向你們學東西的時候了。他說:“1998年印度核子試驗成功,讓我們大吃一驚,其實當時我們只要發展印度軍方一個少校級別的軍人作爲情報員,就不會措手不及了,這裡更加不要提‘911’恐怖事件。我們以爲那些躲在耗子洞裡拿幾條破衝鋒槍的恐怖份子不足爲慮,顯然我們忘記了他們最利害的武器是他們那狂熱的腦袋。還有,我們在伊拉克武器問題上的困擾。那麼,這裡誰可以舉我們這些年在中國問題上的情報成功和失敗來說明分析人力獲得情報的重要性?”
這個問題一出,大衛田就發現幾乎每個學生的嘴巴都急着想吐出點什麼。好傢伙,我得慢慢消化才行!大衛田這樣想着,舒服的坐下來,把腳翹到講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