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曄與蕭長河相視大笑,瀲灩將那瓶臘梅放在一旁的高几上,心中卻在反覆揣摩蕭長河剛纔那句話的意思。
蕭長河見楚曄似有所思,也就笑道:“這臘梅開得甚好,請陛下容草民放肆,草民欲賞賞這臘梅。”蕭長河說完,就起身施禮。
楚曄笑道:“先生早去早回纔好,勿要留戀花叢纔是。”
蕭長河聞言,含笑而已。
楚曄又吩咐一個小太監給蕭長河帶路,那小太監遂帶着蕭長河匆匆離去。
蕭長河一走,楚曄就吩咐來喜道:“傳朕的旨意,就說朕奉皇太后懿旨,爲整肅宮闈,宮內諸人今後非奉詔令,不得隨意出入宮門。”
楚曄昨晚去韋太后那裡,一是爲了試探韋太后是否知道大司馬與傾樓有聯繫,二是爲了此事,那韋太后聞之此事,自是樂見其成。
瀲灩在一旁聽了楚曄的旨意,明白楚曄是針對高、崔兩家出入無節而下的旨意,不由暗思道:楚曄爲人果然精細縝密,不動聲色,就將了高、崔兩家一軍。
但瀲灩也意識到了這道聖旨的不同尋常,如今宮中地位最高的是太皇太后,如是重大的事情,當以太皇太后的名義下旨纔是;如是小事,一般都以高皇后的名義下旨。看來韋太后是要借這道聖旨,擡高自己在宮中的地位。
來喜口稱“遵旨”,就匆匆退了出去。
楚曄微合雙目,靠在椅背上,口中道:“瀲灩,等下場雪後,朕帶你打獵去可好?”
瀲灩正在沉思,猛然聽見楚曄和自己說話,不由吃了一驚,忙道:“陛下去哪裡,奴婢自然也去哪裡。”
楚曄聽了瀲灩的話,不由睜開雙目,看向瀲灩,眸中似有深意。
瀲灩見楚曄看向自己,忙垂下頭,心中暗自懊悔自己將話說得曖昧了。
突然聽外面的小太監稟道:“蕭先生回來了。”
蕭長河已經含笑走了進來,躬身施禮道:“陛下。”
楚曄笑道:“朕見先生遲遲不歸,正要派人去找先生呢。”
“古人將花、酒、詩、人並稱爲四美,今日既賞名花,不可無酒。”蕭長河說到這裡,不由頓了一下,隨即輕笑道,“草民知陛下今日無事,所以想邀陛下共飲幾杯,不知陛下可否賞光?”
楚曄站起身,笑道:“知朕者,唯蕭先生爾。”
瀲灩知楚曄要出宮去,忙替楚曄準備衣飾,心中對蕭長河越加欽服:這個蕭長河看似置身事外,風流自賞,可精細處不讓楚曄,而且似乎更勝一籌。他做事雖皆是風流雅事,可卻處處透着玄機。
楚曄進內室換好了衣飾,就和蕭長河一同離去。
瀲灩獨自立在窗前,伸手推開窗子,望着外面行色匆匆的太監與宮女,不由輕嘆了一口氣。
到了下午,楚曄纔回宮來,似帶着幾分醉意,眼神也有些迷離。
來喜早釅釅的泡了一缸子濃茶,見楚曄回來,忙倒了一碗奉給楚曄。
楚曄拿起茶碗,也不喝茶,只是問道:“怎麼不見瀲灩?”
來喜聞言,不由抿嘴笑道:“陛下,瀲灩姑娘就站在陛下的身後呢。”
楚曄聞言,一回頭,果見瀲灩正站在自己身後抿着嘴笑呢,不由笑道:“朕醉焉?”
瀲灩和來喜都微笑不語。
恰在這時,外面的小太監進來稟道:“陛下,許懷恩求見。”
楚曄瞬時神態威嚴,儀容端肅,再無半點醉態,沉聲道:“宣。”
過了一會兒,那個小太監就引着許懷恩走了進來。瀲灩見過許懷恩數次,如今見他只覺得他更加蒼老了。
許懷恩顫巍巍的跪在拜墊上,叩頭道:“奴才見過陛下。”
楚曄道:“許總管免禮。”
許懷恩再拜道:“奴才謝陛下。”
不知爲何,瀲灩只覺得許懷恩的語氣中似帶着一份淒涼。
許懷恩用手撐着地,想要站起身,可使了半天勁也站不起來。
來喜見了,忙伸手去扶許懷恩。
許懷恩這才慢騰騰的站起身來,口中謝道:“有勞來公公。”
楚曄道:“賜坐。”
許懷恩又要跪下謝恩,楚曄擺手道:“許總管不用謝恩了,坐吧。”
許懷恩忙道:“謝陛下。”這纔回身在一個繡墩上坐了。
楚曄看着許懷恩,問道:“許總管一向可好?”
許懷恩要站起身來回話,楚曄道:“許總管就坐着回話吧。”
許懷恩道:“託陛下的福,奴才這一向還好,只是每到夜間就咳得厲害。”
許懷恩喘了一口氣,又接着說道:“奴才今日來見陛下,是有事要稟明陛下。”
楚曄一挑劍眉,道:“許總管但說無妨。”
許懷恩蒼老的臉上流露出一絲淒涼,慢慢的說道:“奴才斗膽奏明陛下,如今奴才老病,做事已力不從心,欲出宮養老,還望陛下恩准。”
瀲灩在一旁聽了,已明白許懷恩的來意:這個許懷恩是太皇太后的心腹,一直是大內總管。後來楚曄勢力漸強,許懷恩的態度也變得有些曖昧,尤其是楚曄和何家鬥法的時候,他選擇站在了楚曄這邊。今早楚曄稱奉皇太后的懿旨,整肅宮闈,連自己都覺察到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在宮中地位的變化,更何況是許懷恩這樣久歷宮廷鬥爭的權監。他知道自己是太皇太后的人,如果皇太后執掌後宮,那麼自己大內總管的位置也坐不了太久,不如藉此機會求去,還能保全性命。
楚曄聽了,不由笑道:“許總管不是因爲朕今早的旨意纔要出宮吧?”
許懷恩聽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叩頭道:“奴才不敢。”
楚曄忙道:“許總管快快請起。”
許懷恩掙扎半天也沒爬起來,來喜只得將他攙起來,扶他在繡墩上坐了。
許懷恩道:“奴才忝居大內總管一職,宮門失禁,令內外出入無節,奴才難辭其咎。如今陛下奉太后娘娘的旨意,整肅宮闈,奴才更是樂見其成。奴才今日進宮求見陛下,是因奴才如今病體支離,難以再服侍陛下,還請陛下開恩。”
楚曄望着許懷恩那花白的頭髮,蒼老的面容,不由在心中付之一嘆:許懷恩雖然是太皇太后的心腹,可他爲人倒極是聰明圓滑,這些年對自己和母后也極爲恭謹。尤其是後來他選擇站在了自己這邊,如今自己也不願再追究他。
想到這裡,楚曄安慰道:“許總管服侍多年,小心謹慎,功勞甚多。朕本不願許總管出宮,但既然許總管年老多病,朕就准許總管所請。”
許懷恩顫巍巍的站起身,躬身施禮:“謝陛下。”
楚曄又吩咐來喜:“傳朕旨意,令有司每年撥白銀百兩,給許總管養老。”
許懷恩聞言,不由老淚縱橫,忙跪下道:“奴才謝陛下天恩。”許懷恩心中明白楚曄令有司撥給自己的銀兩雖然不多,可這卻表明楚曄不會再追究自己是太皇太后的心腹,同時這也是楚曄對自己在關鍵時刻站在他這邊的獎勵。
楚曄道:“許總管跪安吧。”
許懷恩忙再拜道:“奴才告退。”
來喜上前扶起許懷恩,許懷恩慢慢的退了出去。
瀲灩目送着他那蒼老的背影消失在門外,一轉頭,卻見楚曄伏在御案上,不由大驚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