瀲灩望着那張瑤琴,心中瞬時轉過千百個念頭:她已經認出這張琴正是自己父親所留下的綠綺琴,在自己離開傾樓的前夕,惠姐親自把琴給自己送了過來。但自己離開傾樓的時候,並沒有帶走這張琴。那麼這張琴怎麼到了楚曄的手中?還有楚曄將這張琴拿來,難道是他知道了什麼,所以來試探自己?
瀲灩心中雖是驚疑不定,可還是鎮定了一下心神,緩步走到桌邊。瀲灩纖細的手指輕輕劃過琴絃,一串清脆的琴音流瀉而出。
楚曄笑道:“朕就知道你會喜歡。”
瀲灩見楚曄神色如常,忙斂衽爲禮:“臣妾謝陛下。”
瀲灩慢慢撫過琴頭的那道裂痕,這是自己小時候學琴的時候,不小心摔裂的。因爲這張琴是父親最爲珍視的一張琴,所以自己當時害怕得躲在後花園的假山裡,連天黑也不敢出來,後來自己竟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父親找了大半夜,才找到了自己。
想到這裡,瀲灩只覺得眼中一熱,眼淚幾欲奪眶而出。
楚曄見瀲灩一直摩挲着琴頭的裂痕,就起身走到瀲灩身邊,笑道:“這張琴是蕭先生送給你的,蕭先生說你受封婕妤,無以爲賀,此琴權作賀禮。此琴雖然琴頭上有一道裂橫,可瑕不掩瑜,倒是一張難得的好琴。”
瀲灩聞言,勉強笑道:“陛下說得是,只是不知蕭先生從哪裡找到的這張琴?”瀲灩說着,目光卻似有似無落在嫣紅身上。
瀲灩此時已知楚曄沒有試探自己的意思,但這張琴能被送入宮中,傾樓定然脫不了干係。而且傾樓絕不會無緣無故的把這張琴送給自己,因此自己倒要好好揣摩揣摩傾樓的用意。
楚曄笑着握住瀲灩的手,道:“這朕倒沒有問蕭先生,等下次朕問他罷。”
瀲灩見嫣紅神色如常,看來她也並不知情,因此故意說道:“臣妾問這個,不過是想問問這琴的主人,這琴頭可有辦法修理。好好的一張琴,有些可惜了。”
楚曄因見瀲灩還披着斗篷,就說道:“屋子裡熱,你穿着斗篷,一會兒散了汗,該着涼了。”
嫣紅聞言,忙上前替瀲灩解下斗篷。
瀲灩因說道:“陛下,臣妾剛纔去永信宮,聽說太皇太后娘娘身子略有不適。”
楚曄聽了,凝神想了一會兒,道:“朕一會兒過去瞧瞧太皇太后娘娘。”
恰在這時,來喜走了進來,附在楚曄耳邊低語了幾句。
瀲灩雖然站在楚曄身邊,可來喜的聲音太低,瀲灩只隱約聽到“雲翼”兩個字。
楚曄沉吟了一會兒,隨即對瀲灩說道:“朕要去上書房,你等朕回來,一起吃午膳罷。”
瀲灩忙答了一個“是”,又從錢華手中接過楚曄的斗篷,親自替楚曄披上斗篷,道:“陛下,外面冷,小心彆着了涼。”
楚曄聞言甚喜,眼中滿是笑意。
瀲灩帶着錢華、嫣紅送楚曄出來,快到門口的時候,楚曄低聲對瀲灩說道:“外面冷,你不用送出來了。”楚曄說這句話的時候,只覺得心中有些異樣的東西在涌動。雖是尋常不過的話,可在有情人說來,卻滿是情意。
楚曄不由在心中低嘆:自己何時竟學會了關心別人?替別人着想?
瀲灩微微點了點頭,立住腳,只是看着楚曄。
早有小太監打起簾子,楚曄邁步出了門,下臺階的時候,一扭頭,就見瀲灩依舊站在門內,嘴角邊不由浮現出一絲笑意來。
瀲灩不讓小太監放下簾子,站在門內,看着楚曄坐上帝輦。
楚曄見了,低聲吩咐來喜:“你去和婕妤說,那裡是穿堂風,別站久了,仔細着涼。”
來喜聞言,抿着嘴,也不敢笑,忙躬着身子,走到瀲灩身邊,將楚曄的話重複了一邊。
瀲灩聞言,不由紅了臉,道:“遵旨。”
來喜見兩人的情形,心中越發覺得好笑,又躬着身子回到帝輦旁。
瀲灩吩咐小太監放下簾子,在簾子放下的那一瞬,瀲灩的眼中滿是冰冷。
瀲灩在這一刻明白了傾樓送這張琴來的目的:傾樓怕自己爲楚曄的柔情所動,所以故意送這張琴來,提醒自己不要忘了那些刻骨的仇恨。
想到這裡,瀲灩回頭望了一眼桌上的那張琴,往日的種種,如走馬燈一般,一一浮現在自己眼前:父母慘死,姐姐飽受凌辱,自己……
瀲灩覺得自己的心中只剩下了恨,那仇恨如瘋長的藤蔓,只一瞬,就纏繞了自己的心。
瀲灩慢慢走到桌邊,全身的力氣彷彿都被抽走了一般,一下子跌坐在桌邊的繡墩上。
瀲灩望着琴絃,心中突然有了幾分疑惑:如果說傾樓送這張琴來,是爲了提醒自己不要忘了自己的使命。今早嫣紅也剛剛提醒過自己,可怎麼這麼巧,上午傾樓就將琴送了來?還有嫣紅一直陪在自己身邊,她是無法傳遞消息出宮的,那麼就是說自己的身邊還有傾樓安插的人?還有蕭長河,他究竟是被傾樓利用,還是他和傾樓有什麼聯繫?
嫣紅見瀲灩坐在桌邊,臉色陰晴不定,不由低聲問道:“婕妤怎麼了?”
瀲灩回過神來,注視了嫣紅一會兒,見嫣紅的眼中滿是疑惑,就笑着搖了搖頭,道:“沒什麼,我不過是想着以前的琴曲還能記得幾首,竟大半記不得了。”
嫣紅見說,就道:“奴婢昨日在裡間屋子的架子上看到了一本琴譜,婕妤要不要看看?”
瀲灩點頭道:“也好,左右無事,你拿出來我看看罷。”
嫣紅見說,忙進了裡間屋子。過了一會兒,她拿了一本琴譜出來,奉給瀲灩。
瀲灩接過琴譜,一頁頁翻看着。
錢華見瀲灩看書,忙向香薰內添了一把沉香。
日已向午,瀲灩放下琴譜,道:“你們準備準備,陛下要過來用午膳。”
錢華忙答應了,帶着小太監收拾。
恰在這時,有小太監稟道:“來公公來了。”
瀲灩聞言,忙說道:“快請來公公進來。”
來喜已經走了進來,見瀲灩坐在桌邊,就說道:“陛下口諭。”
瀲灩忙站起身來,端肅儀容,凝神靜聽,就聽來喜說道:“陛下有事,讓婕妤自己用膳罷。”
瀲灩忙口稱“領旨”。
來喜這纔給瀲灩行禮請安,又說了幾句閒話,就告辭走了。
瀲灩心中倒有些疑惑:楚曄對自己可謂情深,究竟出了什麼事,竟令他失約於己?
錢華小心翼翼的問道:“婕妤,是這就傳膳,還是等一會兒?”
瀲灩點頭道:“這就傳罷。”
瀲灩吃了午膳,就拿着琴譜,進了裡間屋子,倚在牀上翻看着。
等到了晚膳時分,瀲灩依舊不見楚曄回來。一直到掌燈時分,楚曄又打發來喜告訴自己,晚上不過來了。
瀲灩知道定是有大事發生,早早的卸了妝,躺在牀上,心中卻在揣摩到底出了什麼事情:儒法之爭已經落下帷幕,楚曄可謂是這場風波唯一的贏家。如今高、崔兩家相互制衡,誰也不敢輕舉妄動,所以這些天來,朝堂、後宮都極其平靜,應該不會出什麼大事纔是。還有來喜口中的“雲翼”到底是誰?爲何楚曄一聽他的名字就匆匆離去。
瀲灩輾轉反側良久,才沉沉睡去。
瀲灩一直睡到天色晶明,才悠悠醒轉。因見時辰已經不早了,瀲灩忙匆匆的梳洗了,略用了些小菜,喝了一碗燕窩粥,就帶着錢華和嫣紅去各宮請安。
瀲灩到了坤儀宮,見門外有一乘杏黃小轎,知道大長公主也進宮來了,因讓守門的宮監進去通稟。
過了一會兒,那宮監出來道:“韋婕妤,皇后娘娘宣見。”
瀲灩整肅了衣裳,邁步上了臺階,暗自留心大長公主和高皇后的動靜。
瀲灩進了屋,因見大長公主和高皇后臉色皆有些陰沉,忙跪下請了安。
大長公主和瀲灩略略寒暄了幾句,高皇后待理不理,勉強說了幾句話。
瀲灩見她二人似有心事,略呆了一會兒,也就起身告辭。
大長公主虛留了一番,高皇后索性別眼看向一旁,瀲灩忙躬身退了出來。
瀲灩因壽康宮離坤儀宮近些,就先去了壽康宮。
恰好韋太后剛從永信宮回來,聽聞瀲灩來了,忙讓謝有道迎瀲灩進來。
瀲灩見謝有道親自迎了出來,忙謙遜了幾句。
那謝有道見韋太后甚是喜歡瀲灩,自然不敢怠慢,滿臉堆笑寒暄了幾句。
瀲灩隨着謝有道進了屋子,跪下請了安,早被韋太后一把拉起。
韋太后拉瀲灩在自己身邊坐了,問了些日常瑣事。
瀲灩一一答了,又謝了大司馬伕人的禮物。
韋太后笑道:“你這孩子,都是一家人,何必講那些虛套?過幾日你母親要進宮來,你到時過來陪你母親坐坐。你母親上次見了你,不住口的誇你,急着要再見你呢。”
瀲灩明白韋太后口中的“母親”就是大司馬伕人,因此忙謙遜了幾句。
瀲灩見韋太后滿臉喜色,這高興不像是裝出來的,似乎是有什麼事令韋太后真的如此高興。
瀲灩又坐了一會兒,就起身告辭,婉言自己要去永信宮請安。
韋太后聽說,不好再留,又拉着瀲灩的手,叮嚀了一番,才放瀲灩離開。
瀲灩出了壽康宮,心中越發的疑惑:大長公主似乎滿面愁容,而韋太后卻一臉喜色,這一憂一喜,又有什麼玄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