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六 轉圜

楚曄聽了守門小太監和嫣紅的話,不由妒火中燒,一拂袍袖,大步朝陶嬤嬤的屋子走去。

來喜聽了幾個人的話,已猜出了事情大概,可又不能不跟着楚曄,因此戰戰兢兢的跟在楚曄身後。

楚曄聽見身後的腳步聲,回過頭,喝道:“不必跟着了。”

來喜見楚曄的眼中閃着嗜血的光芒,不由驚呆了,連禮都忘了行,只是呆呆的站着。

楚曄恨恨的走着,恨不得每一步都將腳下的地面踏出一個洞來,往事一一浮現在他眼前:碧波池畔相擁的兩人,臨川王求自己將瀲灩賜給他……

楚曄明白自己此時應該靜下心來,可自己只覺得心中有一把火在燒,無論如何也無法冷靜下來。

卻說瀲灩附在臨川王耳邊低語了幾句,又低聲叮囑了陶嬤嬤幾句。

臨川王搖頭道:“我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你受皮肉之苦,今日之事我一力承擔,你只推不知道就是了。”

瀲灩急道:“殿下,今日之事不是你一個人能承擔得了的。殿下如果不按臣妾所言,只怕會給殿下和臣妾招來更大的禍患。”

陶嬤嬤見臨川王不肯動手,低聲說道:“殿下,婕妤所言甚是,還請殿下不要再猶豫了。”陶嬤嬤說完,就用力朝桌角撞去,額頭一下子被撞了一個大口子,鮮血一下子就流了出來。

臨川王見陶嬤嬤滿臉都是鮮血,心中一緊,他自幼由陶嬤嬤撫養,與陶嬤嬤感情自是不同。

瀲灩扶起陶嬤嬤,查看了一下陶嬤嬤的傷勢,慌忙問道:“嬤嬤不要緊吧?”

陶嬤嬤勉強說道:“我不要緊,殿下,快動手吧。”

鮮血染在了瀲灩的衣裳,越發的觸目驚心。

瀲灩看着臨川王,道:“殿下不必猶豫了,快快動手。”

臨川王見事已至此,只得硬着心腸走到瀲灩身前,舉起了手。可他一見瀲灩的水眸,心中終究是不忍,又放下了手。

瀲灩指着桌角,說道:“殿下如再不動手,臣妾就如陶嬤嬤一般。”

臨川王聞言,只得用力扇了瀲灩一個耳光。

瀲灩一個趔趄,險些摔倒,扶着桌角才勉強站住。她覺得嘴裡有淡淡的血腥氣,一縷鮮血已沿着她的嘴角緩緩流下。

臨川王見了,只覺得比打在自己身上還痛,忙一把扶住瀲灩,焦急的問道:“你不要緊吧?”

瀲灩勉強笑了笑,微微搖了搖頭。

陶嬤嬤捂着額角,走到門邊,微微掀開門簾的一角,看着外面的動靜。

陶嬤嬤遠遠的看見了楚曄的身影,忙道:“陛下來了。”

瀲灩聞言,一把推開臨川王,站到了屋子的角落裡。

陶嬤嬤放下了簾子,低聲說道:“陛下已經來了。”陶嬤嬤說完,就伏在桌邊。

瀲灩忙對臨川王使了一個眼色,臨川王的臉上閃過一絲爲難,遲疑了一會兒,才說道:“賤人,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臨川王素來舉止優雅,縱是說出這樣粗暴的話來,也不覺得蠻橫。

瀲灩有些着急,又對臨川王使了一個眼色,口中說道:“殿下,臣妾是陛下的妃嬪,還請殿下自重。”

臨川王冷着聲音接着說道:“陛下曾無禮王妃,令我成爲京師的笑柄,如今我倒要讓陛下也難堪一次。”

簾子一下子被掀開了,楚曄已經怒氣衝衝的站在門邊。

原來楚曄剛纔雖然滿腔怒火,可臨到陶嬤嬤屋子的時候,心中突然有些害怕,自己如果真的看到臨川王和瀲灩……楚曄已經不敢再想下去了。如果真的如此,自己又該如何處置瀲灩,賜死?逐出宮去?

一想到瀲灩離自己而去,楚曄突然感到莫名的害怕,因此他的腳步變得有些猶疑,站在陶嬤嬤屋外,卻不敢進去,不想卻聽到了臨川王和瀲灩的對話。

電光火石之間,楚曄已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下子掀開了門簾,看着屋內,就見瀲灩縮在屋角,鬢髮蓬亂,右邊的臉頰紅腫,嘴角邊還掛着一絲血跡,身上更是染着鮮血。

楚曄不知道瀲灩究竟受了多重的傷,只是一見瀲灩如此,他只覺得心痛,快步上前,重重的打了臨川王一拳。

臨川王被打倒在地上,鮮血一下子就滴落在他月白色的長袍上,如朵朵綻開的紅梅。

瀲灩見楚曄進來,一下子撲入楚曄懷內,低低叫了一聲“陛下”,聲音中已帶着哽咽。

楚曄只覺得瀲灩的身子微微顫抖着,不由緊緊的擁住了瀲灩。

臨川王擦了擦嘴角,站起身來。他見楚曄擁着瀲灩,心中有些黯然,別開眼,不肯再看。

這在楚曄看來,卻是臨川王心虛,因此他冷着聲音問道:“你對韋婕妤做什麼了?”

臨川王聞言冷笑道:“陛下如今來問臣弟,臣弟倒想問問陛下那天對臨川王妃做了些什麼,竟令王妃自盡身亡?”

楚曄聞言,不由想起自己那次酒後,誤將臨川王妃當做靜姝,舉止間難免有些輕薄,不想臨川王妃卻因此而自盡身亡。

想到在這裡,楚曄的眼中閃過一絲自責。

臨川王冷哼了一聲,道:“陛下如今也無話可說了吧?”臨川王說完,邁步朝外面走去。快到門口的時候,他回過頭來,看了楚曄一眼,道:“今日之事臣弟早就想做了,只可惜一直沒有機會,陛下如今也能體會臣弟當時的心情了吧?”

臨川王勉強壓抑自己纔沒有朝瀲灩看去,因爲他知道自己一旦看向瀲灩,只怕會前功盡棄,因爲自己的眼神騙不了任何人。

楚曄望着臨川王的背影,眼中閃過複雜的神色,有憤怒,有愧疚,還有一絲心安。

臨川王一走,楚曄就焦急地看着瀲灩,問道:“你哪裡受傷了?怎麼滿身是血?朕這就宣太醫來給你看看。”

瀲灩垂着頭,低聲說道:“陛下,臣妾沒事,殿下只不過打了臣妾一記耳光。”

“那你身上的血?”楚曄還有些不放心。

瀲灩道:“是陶嬤嬤的。”

楚曄輕輕撫着瀲灩的臉頰,問道:“痛嗎?”

瀲灩微微蹙了一下眉頭,搖了搖頭。

楚曄有些心疼,掏出帕子,替瀲灩輕輕的拭着。

瀲灩握住楚曄的手,道:“陛下,陶嬤嬤額頭上磕了好大一個口子,陛下快些派人找太醫來看看罷。”

楚曄這才瞧見陶嬤嬤躺在桌角邊,剛纔他一進門,眼中全是瀲灩,因此倒沒有留心。

楚曄沉吟了一會兒,道:“你整理一下,朕陪你到永信宮宮門那裡,讓嫣紅他們送你先回麟趾宮罷。”

瀲灩也知自己此時的樣子被人看見了,只怕會有閒話,因此忙福身行禮:“遵旨。”

楚曄低聲安慰瀲灩:“今天的事情你別放在心上,都是朕的錯,回去好好歇着,朕一會兒回去。”

瀲灩整理了一下雲鬟,又略略整理了一下衣裳,所幸外邊的斗篷沒沾上血跡,因此瀲灩掩了衣襟,將裡面小襖上的血跡遮住了,再戴上雪帽,連臉頰的紅腫也遮蓋過去了。

楚曄陪着瀲灩朝永信宮的宮門行去,一路上,楚曄見瀲灩的神情有些畏縮,知她被嚇到了,因此緊緊握着她的手。

到了宮門,來喜、嫣紅他們都在翹首以盼,見楚曄和瀲灩攜手走來,都略放下心來。

楚曄又叮嚀了瀲灩幾句,神情間都是滿滿的關切。

嫣紅曾聽傾樓少主誇讚瀲灩聰敏,如今見了也是暗自心服,自己適才以爲瀲灩此次定會激怒楚曄,因此一直在想轉圜之法。如今見楚曄如此,不僅沒有絲毫怪罪瀲灩的意思,而且對瀲灩格外的盡心,不由暗自納罕。

瀲灩福身施了一禮,就帶着嫣紅他們回麟趾宮去了。

恰好給太皇太后診脈的那個沈太醫從永信宮裡出來了,楚曄吩咐道:“陶嬤嬤剛纔不小心摔倒了,撞破了頭,你去瞧瞧。”

沈太醫忙口稱“遵旨”,楚曄又吩咐兩個小太監帶着沈太醫去陶嬤嬤的屋子。

楚曄進了永信宮,給太皇太后請了安,又說了幾句閒話,也就起身告辭了。

太皇太后對剛纔的事情也略有耳聞,如今見楚曄神色如常,也不好再問,免得再生枝節。

待楚曄坐上帝輦,心中將今天的事情仔細想了一遍:看來自己是誤會臨川王對瀲灩的感情了,自己以前一直以爲臨川王對瀲灩有情。如今看來,臨川王是因爲臨川王妃的事情怨恨自己,想以此來報復自己。以前衆人都說臨川王與臨川王妃伉儷情深,臨川王甚至因爲臨川王妃一直不肯納妾。自己還記得崔太妃欲爲臨川王續絃,臨川王卻不肯遵從母命。還有瀲灩本來就是臨川王府的侍女,要是臨川王對瀲灩有情,早就將瀲灩納爲侍妾了,何必等她進宮,再費這般的周章?定是臨川王見自己對瀲灩有情,所以故意做出這般的舉動。

想到這裡,楚曄只覺得心中鬆了一口氣,可卻對臨川王有一絲淡淡的愧疚。

麟趾宮已經在望了,楚曄的眸光轉柔。在這一刻,他竟有些急着見到瀲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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