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並沒有轉過頭來,卻早已意料到身後何人,短短几個字沉穩有力,從案前飄出,徑直傳到了容若的耳朵裡。
“什麼都瞞不過主子的耳朵。”容若此時已經換上了御前當差的馬褂,爲了夜晚在宮中便於區別身份。
康熙揮揮袖子,將手中粗獷揮舞着的狼毫筆放在墨盤上,滿意的將自己方纔臨帖寫下的《顏勤禮碑》攤開觀賞着。容若習慣性的上前遞上一杯冒着熱氣的涌溪火青,墨綠銀潤的色澤讓康熙心情大好,一把端起,緩緩起身在寶椅上坐下,輕輕抿了一口,擡起頭笑着盯着容若道:“去玉河了?”
容若點頭示意,靜靜的回道:“是的,順道去看了看,所以這會子回來遲了。”
康熙放下茶杯,一揮手,有些歉意的說:“不是什麼打緊的事情,也是朕今兒個有些糊塗,竟忘了是五月三十日。尤其是這些日子,朕與你一樣感同身受,希望沒有耽誤事情纔好。”
“主子哪裡用得着自責,伴駕是臣的職責和義務。”容若連聲開腔,怕因爲自己的事情再觸及到主子的傷心。
康熙復又端起手邊的瓷杯,輕輕的撫着茶蓋卻沒有遞送進嘴邊,臉上有幾分沉思,隨即嘆了一口氣,緩緩地開口:“皇祖母這幾個月是一直在朕的耳邊提起選秀的事,雖被朕推了下去,可是老人家有這個意思做孫兒的也實在不能忤了她的意,只好答應由着她們去弄。”
頓了口氣,他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笑着盯向一臉認真的容若,半真半假地說:“不如先給你小子再納一門妻子好了,朕瞧着你性子是越發的沉寂了,哪有先前夫人在的時候那樣意氣風發談笑自如,還哪是朕身邊那個神威能奮武,儒雅更知文的絕世公子。朕知道你重情義,但好男兒志在四方,雖心中有痛,但也不可太過沉溺,早日走出來纔好。”
容若淡淡的笑道:“容若知錯了,主子教訓的是。”
康熙似才滿意地點頭,認真道:“既然如此,
這也整整一個年頭了,可有心儀之人?但說無妨,朕給你做主,此時不用顧忌太后她老人家的意見,雖先前也不是你認可的婚姻,但好歹那盧興祖的女兒端莊秀麗深得你心,總算沒有辜負你二人。”
隨即他短短的嘆了一口氣,有些無奈地說:“容若,你最懂朕,朕雖也一直主張有情人終成眷屬,可有時候難免力不從心。”
容若知道自己主子一定是想起了柔嘉格格的事兒,心裡一直有個坎過不去,覺得是自己做錯了而害得自己心愛的姐姐嫁的不如意,從而鬱鬱而終,悲憤一生。
“主子,哎,都已過了這些年了,柔嘉公主不會怪您的,她那樣善解人意美麗大方,定知曉你的苦衷。”
康熙一笑,拍拍腦袋,一轉話題:“好了好了,不提這些個子煩心事。剛纔朕的提議你有沒有想過?”
容若一愣,他原以爲主子只是跟他開開玩笑,畢竟他們倆算是從小一起在長大,小時候他作爲伴讀,被阿瑪送進宮來與主子一起學習騎射功課武藝,彼此欣賞情分深刻。康熙只年長他一歲,名義上是主僕君臣,私底下與親熱兄弟無異,甚至這個年輕有爲知人善用的主子比自己的親人都要了解他。
隨即,他的腦海裡出現了一副帶着笑意忽閃着如同繁星一樣的眸子,總是傻乎乎的看着自己,還帶着幾分仰慕和欽佩。他本該拒絕主子的好意,可他卻下意識的脫口而出:“臣,主子您難道當真嗎?”
康熙打趣道:“怎麼,朕還能騙你,自然是真真切切的了。你納蘭家一直於朝廷有功,明珠又是當朝元老,提這等小要求本在情理之中。”
容若眼珠一轉,如玉的臉上幾分笑意,心下有一絲自己也不易察覺的歡喜,依舊是溫和的說着:“不瞞主子,臣府上丫頭一直不多,臣想跟您提起個姑娘,婚事算不上,臣只是覺得她人機靈又是個注意多的,就像今日在望月樓遇見的卿瑤姑娘那樣……”
容若話說的淡淡的
,語速緩慢,還未等他開口說完,康熙一拍腦袋像是記起什麼重要的事兒,一把打斷他的話頭,接上去:“欸,說起卿瑤,朕怎麼把這茬兒給忘了,要你打聽卿瑤的情況,是怎麼樣了?”
今日望月樓一別,他時不時想起那個機靈膽大的小姑娘。想起初見寧兒時,她也是這般的刁鑽古怪,讓他無奈還捨不得過分苛責。可憐只嘆如今與寧兒陰陽相隔,只留下了胤礽在他的身邊。
容若心一沉,自己纔要向皇上提起卿瑤的名字,皇上卻正巧想起這事兒,竟硬生生的打斷了他的話頭。無奈之下,他只好停止原先的話,無奈的回道:“臣不才,卿瑤姑娘似乎也不願提起自己的身世,只是說起家在湖州,臣怕皇上的威嚴嚇倒了她,便沒有再細問。”
“她住在哪兒?”
“回主子,她人在天福客棧。”
康熙微笑着點點頭,會意的道:“不怪你,朕有意把這個小丫頭招進宮來。你身份不方便,日後朕就把這件事情交給榮嬪去做吧,她如今也幫着佟妃打理着後宮的事務。對了,你府裡向來人少,哪家丫頭好福氣能被你這挑剔的眼睛盯上?”
容若無奈的苦笑,到底是晚了一步,皇上已經對卿瑤留了心,自己恐怕是再不能提起此事了,怕是要辜負卿瑤一片好意。
“也不是誰,不過是主子乾清宮裡的那個慧兒姑娘。”他只得打打馬虎眼,隨便扯出來一個人。
康熙恍然大悟,打趣道:“哦,你小子,原來是跟朕搶人來了。慧兒是乾清宮心靈手巧的丫頭,煲湯一手的好手藝,你是在朕這兒喝了幾次就上心了啊。沒問題,朕準了。”
“謝主子。”容若恭敬地抱拳,行了一個大禮。
“天色不早了,朕這兒有李德全就行了,你早點回府去吧,富爾敦想必是吵着要阿瑪呢。”
容若還是依舊靜靜的退出了養心殿,透過窗紙是滿室昏黃惹眼的燭光,心中有些淡淡的孤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