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妞兒見桑媽媽急急地帶了於陽走,還讓她換上了桑喜的衣裳,便有了疑心。先前她又聽到桑媽媽同桑喜的談話,周家來的有體面的客人,把桑喜趕回來了,連親閨女做月子都不願意提只母雞上門的桑媽媽居然急急地拎着兩隻肥雞帶着桑喜過去……這一來一去的三次,裡面肯定有什麼。她不放心於陽悄悄的跟過來,卻聽見桑媽媽要把於陽賣到英國公府。
“奶奶,求求你放了陽妮子吧!我求求你,放了她吧!”妞兒突然轉身快步走向那個體面的婦人。她方纔在邊上瞧了一會兒,知道這個婦人是個說得上話的人,立馬奔到那人面前,給婦人跪下。
桑媽媽見妞兒居然求着把人放了,立馬給了她幾下:“你胡說什麼呢?你不快給我滾回去!你作死啊!”
妞兒不管桑媽媽地捶打,拼命地在地上磕着頭。周太公爲了表現着跟旁人不一樣,自家門前專門修了一條青磚甬道。腦門再硬,畢竟也是血肉之軀,不一會兒,妞兒的腦門便磕破了。
婦人輕掃了桑媽媽一眼,瞄了一眼妞兒:“這是怎麼回事?”
桑媽媽笑着蹲了半身道:“這是個傻子!”她頭也不回的連踹了妞兒兩腳,“還不滾回去,丟人現眼的狗東西!”
妞兒不顧一切地跪行到婦人跟前,伸手扯出婦人的裙角:“奶奶,你行行好,放了陽妮子吧!”
婦人輕皺眉頭推開了,她身邊的一個穿藍衣裳的婦人走了過來,將於陽的賣身契甩給了桑媽媽,冷笑道:“放了?她已經簽了賣身契,二十兩一吊錢,你要贖也可以,拿五十兩銀子來!”
“五十兩?”妞兒鎮住了,她從沒聽過那麼多的銀子,五十兩,她上哪裡去掙那麼多的銀子來。她突然又磕起頭來,“奶奶,您行行好。您生兒子各個點狀元,生女兒各個封誥命,您子孫滿堂,福祿壽三星照。”
婦人被妞兒這一串兒鄉間吉祥話惹笑了,卻是沒同妞兒說話,還是那個藍衣婦人她卻是也笑了:“我勸你還是回去。她是賣到英國公府上,那是去享福!你看周家的月香也賣到了咱們府上。看看她表姐月榮,也是從咱們府裡出去的,如今不是穿金戴銀?”
桑媽媽拉扯着妞兒:“你個失心瘋,衝撞了貴人奶奶,我這就揭了你的皮,我看一日不打你,你就皮癢了!快給我回來!起來!啊!”
桑媽媽冷不妨被妞兒狠狠地咬了一口,她慘叫着甩開了妞兒。甩手止痛。
而妞兒卻趁着這個機會。爬到婦人地跟前。
“你要做什麼?把這個瘋子拉下去!”藍衣婦人立馬攔在婦人面前,指揮着隨同人把妞兒拖下去!
妞兒掙開兩個婦人的牽制。衝到婦人面前。重新跪在那個體面地婦人跟前。“砰砰砰”地連磕了三個響頭:“奶奶。您行行好,行行好。也把我買了吧!”
藍衣婦人笑道:“我們英國公府又不是慈濟堂。想來就來啊!”
妞兒忙又爬到藍衣婦人的跟前,衝着她也磕了三個響頭:“我跟陽妮子打小在一塊,求你了。我什麼都會做,我會燒飯會做衣裳會砍柴……”
藍衣婦人笑道:“我們府上自然有人會做這個!”
妞兒像是想起了什麼,又磕着頭道:“我還會帶孩子。也會針線。”
藍衣婦人還要笑,眼角的餘光不小心看到身邊的婦人,笑着道:“你叫什麼名兒,今年多大了?”
“我叫妞兒,今年十……”妞兒停頓了一下,“今年十三了。屬羊的。”
聽着妞兒說自己屬羊,那個體面的婦人開了口:“哦?你也屬羊?”
妞兒死命地點着頭:“是,我屬羊,五月生的。”
壓在車上的於陽一聽到妞兒說自己屬羊,立馬扭動起來,她這是要做什麼,爲什麼要說自己屬羊啊。她就是屬羊才被桑媽媽給賣了,那個婦人聽了自己是屬羊的纔要了自己,是要做什麼麼?她記得當時聽先生講課,說過孔明南征歸還,有一條河內有陰魂,術士稱要祭百名陽年出生之人入河,纔可平息陰魂。難道說英國公府要屬羊的,也是我餓哦了這個?不行,不行!妞兒你千萬千萬不要來,這是要送命的!
於陽身邊的僕婦見到她掙扎,當頭給了她,伸手按住她的頸項,將她死死的壓住:“老實點!”
於陽不磕着車轅,希望妞兒能聽見自己的提醒:妞兒,妞兒,你快走啊!
“屬羊?”婦人打量着妞兒的身形,這明顯地跟於陽的身形有差別。雖然兩個人都瘦弱的很,可眼前的這丫頭卻有了絲少女的味道。她將眼轉向了桑媽媽。
妞兒見婦人的目光轉向了桑媽媽立馬道:“是。我絕不敢騙你!”
桑媽媽聽了連忙否認道:“您別信她的鬼話!她今年十五了,是我兒子媳婦。”
婦人雙眼頓時露出不悅的色彩。
妞兒並不屬羊,她比於陽大兩歲,屬蛇,今年確實是十五。但是她在旁邊偷聽了,屬羊居然賣了那麼多銀子,這裡面肯定有門道。她一定要抓住這機會,打死都不鬆口。
她再次重重地在地上磕了響頭,額頭上的血沾在青石磚上:“我是她家傻兒子的童養媳,並沒有圓房。原先我爹媽賣了我,怕我年紀小旁人不要我,因此多說了兩歲。我卻是屬羊,若不是,就叫我日後化了血水爛死在這兒。”
婦人不理會妞兒的毒誓,也不理會桑媽媽,卻是把頭轉向了周太婆:“她說的可是真的?”
周太婆道:“卻是桑家傻兒子的童養媳,八年前就來到我們這了,那時候瘦的一嘎嘎,當時說她七歲了,大夥都不信。後來桑家花了二兩銀子把她買了做童養媳的,卻是沒聽着圓房。”
婦人擺擺手,卻是問妞兒:“你願意賣了自個兒?”
妞兒忙磕頭哭着道:“我願意我願意。”
“你知道是賣到哪麼?”
妞兒搖搖頭。
婦人笑道:“你連買到哪都不知道,還願意去?”
妞兒死命地點着頭:“只要不把我跟陽妮子分開,無論去哪裡做什麼我都願意。奶奶,您就可憐可憐我們,我們打小就在一處,相依爲命。您就把我買了吧!我給您磕頭,我給您磕頭!”說還見,兩行淚水如泉水般涌了出來,落在青石磚上,渲染出幾朵淚花。
婦人見被壓在馬車上的於陽,雖然被捆住了手腳,口中不能言語,卻也是不住的掙扎,雖有人壓着,還賣力地拿額頭觸碰車轅。
她眼見着這兩個相依爲命的女孩兒生死離別的情景,雙眼一熱,心裡微微酸楚,想到自家陪嫁到英國公府上,孃家的姐妹再也見不着了,便伸手讓身邊的小丫頭取了十兩銀子出來給了桑媽媽:“這個也簽了吧!”
桑媽媽一愣:“這是我家媳婦……”
“娘!”匆匆趕來的桑喜忙跺腳制止了桑媽媽,賠笑着給婦人行了禮,拉着桑媽媽悄悄的道,“就讓她走吧!”
桑媽媽跺着腳道:“你死腦子啊,走了她,我再花錢給你大哥買個媳婦?”
桑喜沒好氣地道:“你好糊塗。她現在大了,心思也多了,你看看大哥,這些日子瞧着她都變了臉色,還不知道她在咱們瞧不見的地方,怎麼對待大哥了。要我說,不如趁着把她賣了,拿着錢再買個更老實的。十兩銀子,夠買兩三個了。”她湊到桑媽媽耳邊道,“日後的那些個月錢打賞的物件,不比一個媳婦值錢?日後再讓金兒頂了她的名兒……”
桑媽媽立馬明白了,眉開眼笑地道:“幸而你來了,要不就虧大了。”她忙跑到婦人面前,“這個要在哪畫押?”
自有人拿出賣身契讓她畫押,妞兒則是爽快地摁上自己的手印,這裡婦人又讓人拿了二兩銀子謝了地保,因爲他要做箇中人。
一切辦好後,那位婦人便在下人的攙扶下上了馬車,而周月香也收拾了兩個包袱同她那位表姐上了第一輛馬車。於陽跟妞兒則被帶到第三輛馬車上。
一上馬車,妞兒便把於陽口中的東西取了出來,關切地問道:“陽妮子你沒事吧?”
於陽搖搖頭:“妞兒,你好糊塗,你怎麼要答應把自己賣了!”
妞兒警惕的看了下外面,湊到於陽耳邊小聲的道:“你才糊塗。這是我從桑家跳出來的機會。”
“那也不能……”
“你沒聽說周太公把月香都賣到英國公府上,他家缺錢使麼?爲什麼還要巴巴的把月香送去?還不就是看着英國公府體面!你看看她那個表姐,身上穿的戴的,還有那個說話的奶奶,插金戴銀的。”妞兒說着說着,沉默下來,,“陽妮子,我不想再過那樣的日子了,我想吃肉,吃飽飯,有新衣裳穿,我不想再……再遇上……”
妞兒說不下去了,她不想再在村裡走的時候被人指點說是傻子的媳婦,也不想就跟着個傻子,不想整天吃不飽飯還被打罵。
於陽聽着妞兒的話也傷心起來:“妞兒。”
“所以!”妞兒抹乾了眼淚,笑着道,“英國公府對我來說就是天上,我一定要的幹,要吃肉,要像她們一樣,我們倆一起不好麼?”
於陽搖搖頭:“我……我……”
“你不想天天吃肉,穿新衣裳麼?”
“現在不是這個,而是……你不覺得奇怪麼?英國公府爲何聽到咱們屬羊就要咱們。”
“那你說是爲何?”
於陽擔心的道:“先生說過這世上有些奇怪的東西,是不是要咱們消什麼陰魂?”
妞兒笑道:“你怎麼這麼想?若是這樣,周家還會把周月香送去麼?”
於陽想了想卻是這樣,周月香那個曾經在英國公府做事的表姐一定會知道些什麼,如果要真是那樣,周家怎麼會把周月香送去。不過……
“可是,英國公府有多少下人,家裡還找不到屬羊的丫頭麼?怎麼還要上外面買。”
“我哪裡知道他們是怎麼想的。不過我知道絕對不是你想的那樣。”妞兒看着於陽那忐忑不安的樣子,笑着道,“我知道你不願意去,也知道你是捨不得桑壽!可是我要勸你一句,你還是把他忘了!”
於陽極力地否認道:“不會,不會的,壽哥會接我回去的,他會接我……”
妞兒一把捂住於陽的嘴巴:“陽妮子!你沒聽說要贖你回去要多少銀子!五十兩,我這輩子連這個數都沒聽過,桑家會出這個錢把你贖回去麼?有這個錢他還可以買旁人!”
於陽拼命地搖着頭,不會的不會的!壽哥不會的,他……
妞兒一把抱住妞兒,將她摟在懷裡,輕輕地拍着她的後背:“若是她怕壽哥心疼,她哪裡會把你賣了?陽妮子,咱們該感到慶幸纔是,桑喜想要到英國公府上都去不成,這就是命,知道麼?咱們命裡是要到那裡的。”
於陽趴在妞兒的懷裡失聲哭了起來,這次妞兒沒有制止她,輕輕地爲她拍了背,外面坐着的婆子被哭的心裡煩,揮手拍了車門:“嚎什麼嚎,死了漢子還是沒了兒子?哭什麼?小心婁奶奶把你們賣到窯子去!”
窯子二字嚇着了於陽,她不敢哭出聲,而是咬着嘴巴小聲的抽泣着。壽哥,壽哥,你爲什麼不來救我啊!
隨着馬蹄砸在路上的時間越久,於陽的心裡便越難受。
妞兒的胳膊被於陽抓得生疼,她知道她心裡難過,可是又有什麼法子呢!誰叫她們被別人擺佈?她輕輕道:“你放心他若是知道了,一定會追來的!”
是啊,他若是知道了,肯定會追上來,可是他怎麼還沒來?
是啊!自己賣身的二十兩銀子,可以讓桑貴桑康桑萬都去,還可以讓給他們準備娶媳婦,這是她一個人在桑家拼命幹都掙不出的數目,賣了她就可以輕輕鬆鬆地得到。
壽哥!若是真的賣了我能讓你好過些,我願意被賣到英國公府上。
只是以後,他還會不會記得給自己烤魚吃?還不會不會記得他們在池塘邊的樹下說的話?他還會不會記得自己?
於陽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胸口處。那裡還有他送給自己的紅頭繩,她只戴過一次,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紮上給他看?
哭累了的於陽,在不斷搖晃的馬車中,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妞兒聽見於陽的呼吸聲平復下來,知道她睡着了。特地調整了身子,能讓她睡得舒服點。可她卻睡不着。今天的一切太讓她出乎意料了,她沒想到自己放手一試居然會成功!居然成功了!她摸了摸磕破的額頭,生疼,可是卻是值得,能從桑家逃出來,什麼都值了!
她挑開車簾,朝外面瞧了眼,現在應該是上了大道,清一色的青石板路,兩邊都是樓牌,她第一次見到城裡的模樣,吆喝聲,馬蹄聲,一聲聲地傳進耳朵裡,一切都不一樣了!就連外面的日頭,妞兒也從未覺得夏日的太陽是那麼的美好。
她握住了於陽的手,暗暗地道:桑家,我跟陽妮子再也不會回去了!英國公府,我們來了!陽妮子咱們要的做下去!
不知道是感覺還是無意識的舉動,於陽掙扎了下,也回握着妞兒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