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竹的動作絲毫沒有預兆,擡腳就往那邊走,所以夏山雖然坐在她身邊,卻一時沒反應過來。都市小說其實就算反應過來他也沒有要阻止的理由。怔怔地看着林小竹往那邊去,夏山看了吳平強一眼,悶聲道:“不知道。”心裡莫名的有些不高興。
大漢們見兩個漂亮的小姑娘徑自往主子那邊走,雖然有些詫異,倒不像孩子們那般沒規矩,仍坐在那裡吃着餅,但注意力卻在林小竹和吳彩雲身上。
這邊有異樣,作爲林小竹目的地的那一邊自然不會沒有察覺。袁天野擡起頭看,朝這邊看了一眼,看到是林小竹帶着一個女子朝他這邊走來,眼裡閃過一抹興致。
袁天野對林小竹的態度,山羊鬍子袁林清楚得很,連精氣丹都給她吃了一粒,這會兒有什麼請求自然不會不理,當下伸手將剛剛遞過去的粥碗重新又接回自己手上。倒是一名華服男子不明就裡,覺得林小竹和吳彩雲這行爲太不合規矩,站起來在半路將她們攔住,沉聲道:“何事?”
林小竹見袁天野手裡的粥碗又遞了回去,鬆了一口氣,停住腳步微垂着眼眸道:“九月裡,在陰溼溝谷旁的疏林裡,生長着一種叫莽草的植物,長出來的果實跟八角極爲相像,但此物有毒,誤食會讓人噁心、嘔吐、腹瀉、頭痛,甚至昏迷、死亡。”
她這話聲音不大,但聽到衆人的耳裡不啻於一聲驚雷,除孩子們那邊外,這兩堆火旁衆人俱都靜了下來,只把驚疑的目光向袁林看去。大管事袁林對公子向來忠心,極得公子重用,今晚公子的吃食便是由他獨自經手,不曾假手於人。林小竹這話,莫不是說袁林在粥裡用了這莽草?
袁林的手抖了一下,臉上驟然變色,看向林小竹的眼睛猛地一縮,繼而急急轉向袁天野,張嘴欲要解釋。
袁天野舉起手來,對他輕輕搖了一下手指,眼睛卻牢牢地盯着垂眸而立的林小竹,一瞬不瞬。俊美的五官在火光的映照下顯得尤爲立體,黑葡萄一般的眼睛比白日更爲深邃,如一口深潭一眼望不見底,讓人看不清他的情緒。
袁林心裡惴惴不安。公子年紀雖小,可他心裡的想法,很少有人看透。他現在不讓自己出聲解釋,到底是信自己還是不信自己?
孩子們看這些人神情不對,雖然還不太明白林小竹話的意思,卻也不敢再說話。聲音一停,四野俱靜,只餘下“噼啪”作聲的燒柴聲和風吹樹葉的聲音。
站在低氣壓中心的吳彩雲,由可以接近俊美公子的滿心歡喜,變成了張惶驚恐。一張豔麗的小臉變得煞白,兩手慌張得不知往哪兒放,兩條腿也不由自主地抖了起來。
林小竹眼觀鼻,鼻觀心,站在那裡任由袁天野盯着自己。在籤賣身契的時候,袁天野就曾試探過她,這說明他心裡對她極爲懷疑。如果自己從此之後融入孩子們的隊伍裡,不再冒頭,可能他就會把她忘記,不再注意到她,這種做法對她最爲有利。可今晚這狀況,卻是無奈。那味道她沒聞出來倒也罷了;一旦聞了出來,她又怎能見死不救?就算他吃的量少,死不了人,但這少年一路對她多有照拂,她怎能眼睜睜地看着他中毒而不吱聲?她知道這番話一說,袁林定會對她不滿,袁天野對她的懷疑也會加重。但人活於世,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於心罷了。話既說出口,她便也沒有什麼不安的。
看着在自己的逼視下仍鎮定自若的林小竹,袁天野的眼睛越來越亮,臉上的表情漸漸柔和起來。他輕笑一聲,道:“你的意思是,這碗粥裡,就放着那什麼莽草?”
“村裡曾有人吃過這莽草,差點喪命,故而我對這東西記憶最深。八角的角爲八瓣,可此物卻在八瓣以上,角瓣像鷹嘴一樣鉤起;它的香味與八角不同,有一種像柚葉、樟腦和松針一樣的氣味。如果用舌頭舔一舔,會有麻嘴的感覺。”既然出了頭,林小竹也不打怵,條理清晰地把話說清楚,“這東西跟八角長得極爲相似,如果不是知道此物,極容易將它誤認成八角。”
袁天野看着林小竹,臉上的笑容慢慢擴大,一直深入到了眼底裡。而衆華服男子看向她的眼神,也多了幾分凝重。
這小丫頭,很不簡單。她話裡的意思,便是那些孩子都能聽得懂。然而她的話語,卻一個字也不肯落到實處,字字都在客觀敘述這叫莽草的植物。至於這粥裡到底放了莽草沒有,放的人到底知不知道是它有毒,是不是誤認成了八角,那都是你們的理解,你們自己要追查的事,與她沒有絲毫關係。
林小竹在心裡嘆了一口氣。前世受了二十多年的教育,說話做事方式,都已深入到了骨髓裡,便是換了一個身體也無法抹掉。原來在村裡跟人說話時,大家沒甚見識,只覺得她聰明,不會想那麼多。現在跟袁天野這種讀過書的小狐狸打交道,要想不露出馬腳,實在是不可能。在賣身的那一場較量中她就已被人看透,現在既然站了出來,又怎能掩飾得了?要是順着那小狐狸的話說下去,一定會被他帶到溝裡。倒不如光棍一點,把自己的真性情表現出來。反正她有一個出色的爺爺,說話條理清晰一些,思維慎密一些,也很正常嘛。
“那你過來幫看一看,這粥裡放的是不是莽草?”袁天野還算厚道,沒有再逼她,將鋒芒收了起來。
“是。”林小竹走上前去,拿起袁林做的簡單竹勺在鍋裡攪了攪,不一會兒,就挑出了一顆棕褐色的東西,放到手掌裡看了看,也不說話,直接遞給了袁天野。
“一、二、三……”袁天野將那顆疑似莽草的角數了一遍,結果數出了十個角來。又放到嘴裡嚐了嚐,果然感覺到舌尖有些麻麻的感覺。他將莽草遞給了袁林,道:“在哪摘的?”
“回公子,在山澗旁邊。”袁林見問,鬆了一口氣,一甩長袍跪了下去,滿臉的羞愧,“小人想着那雉雞雖好,但如果放些調料,或許味道更佳。出來匆忙,除了鹽,小人並未帶着別的調料。見山澗旁有這東西,便以爲是八角。小人愚鈍無知,差點害了公子,還請公子責罰。”
袁天野點點頭,語調輕自然得如同聊家常:“雖無害人意,卻行事莽撞大意,險出大事。罰你去做半年下役,可有不服?”
“小人心服口服。”袁林磕了個頭。
“林小竹。”袁天野又轉過臉來看着林小竹,“今日之事多虧了你。你想要什麼獎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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