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林小竹再一次醒來,發現自己已躺在了袁府小跨院的牀上,便是連那本《東遊記》,都竟然好好地擺放在她的牀頭。這幾日跟周柔在一起演的一齣戲,彷彿就像一場夢。夢過了無痕,除了記憶,竟然沒有留下任何東西。
她怔怔地盯着藍花帳頂,正在發呆,卻聽得院子裡一聲輕呼:“公子。”是掃雪。
“她還沒醒?”這是袁天野那略帶磁性的雄渾的聲音。
“剛纔奴婢進去看過,小竹姑娘還在睡。”掃雪道。
“嗯,不要吵她,讓她多睡一會兒吧。”袁天野道,“我隨便走走。”緊接着便有腳步聲慢慢離去。
而走廊外的掃雪站在那裡,看着公子那挺拔的背影,好一陣怔愣。
她來伺候公子兩年了,知道公子表面雖然溫和,內底裡卻並不好接近。便是聽雨伺候了他八年,在王妃那裡領的已是通房的月例,卻也不見他對她如何親近。不光不親近,還有着一點淡淡的疏離。
可自從這個林小竹到了府裡,掃雪才知道公子原來也會有溫情脈脈的一面。公子不光爲了林小竹,毫不留情地把聽雨和老王打了。而且林小竹離開的這七、八天,公子竟然常常走到這裡來,看着這個小跨院發呆。而且她無意中發現,在公子的枕邊,放着一迭紙,上面寫着林小竹對於茶的見解。這迭東西也不知是誰寫的,對於林小竹的動作、表情,都描寫得極爲細緻生動。而公子便常常拿着這迭紙在看。看着看着嘴角便會露出一抹溫柔的笑容。這樣的笑容,是掃雪從來沒有在公子臉上見過的。
看來。這林小竹,以後必定會是袁府的姨奶奶了。
想到這裡。掃雪細細回想着自己跟這位小竹姑娘相處時的情景,直到確定自己並沒有無意中得罪過她,這才放下心來。
咦,屋裡似乎有動靜。
掃雪豎起耳朵聽了聽,不但沒往屋裡走,反而轉身向院門處跑去。
“掃雪。”屋裡卻傳來了林小竹的聲音。
掃雪在院門處停住腳步,猶豫了片刻,還是往回走,進了林小竹的臥室。
“小竹姑娘。您醒了?頭還暈不暈,要不要喝點水?”掃雪臉上露出歡快地笑容,殷勤地問。
“不用了,謝謝。”林小竹知道掃雪跑出去,怕是要去通知袁天野她醒了。她不能真讓袁天野再來這裡看她,便沒法再裝着什麼都不知道,問道:“我剛纔好像隱隱聽到公子的聲音。”
“是啊,公子來過了,知道您還沒醒。便又出去了。”掃雪笑道。
“知道公子找我有什麼急事嗎?”林小竹麻利地將頭髮梳了梳。
“這……這個……掃雪不清楚。”掃雪擡起頭瞄了林小竹一眼,又飛快地垂下眼瞼去。
林小竹放下梳子,整了整從周柔那裡穿回來的下人衣裙,站起來道:“好了。咱們走吧。”見掃雪愣了愣,便又補充一句,“不是說公子有事喚我嗎?”說完也不等掃雪有動靜。自己便先出了門。
掃雪一跺腳,也跟了出去。剛纔公子可是吩咐說。如果林小竹醒了,便去喚他。這會兒林小竹自己主動去見他。反正都是見,公子不會因此而責怪自己吧?
兩人相跟着一起到了正院,一進門,兩人都愣了一愣。只見院子裡不光站着吳嬤嬤,還站着三個玉蔥一般水靈的姑娘。吳嬤嬤跟另一穿着華麗的姑娘伺立在門口,另兩個則站在臺階下。四人俱都斂胸垂頭,凝聲摒氣。
這是什麼一個狀況?幾天不見,袁天野又添了下人了?
林小竹疑惑地看着掃雪。
掃雪看着這幾人,神情頓時緊張起來,一把將林小竹的手握住,眼睛看着她,嘴巴張了張,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似乎不知應該怎麼辦纔好,握住林小竹的手冰涼。
林小竹一看掃雪的神情不對,一把將她往門外拽,想到外面把話問清楚。卻不想聽得一個清脆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掃雪。”
“凝碧姐姐,您來了?”掃雪只得停住腳步,滿臉不自然地笑道。
那位站在吳嬤嬤對面的女子往林小竹身上掃了一眼,問:“可是林小竹姑娘?”眉宇間竟然有一種淡淡威懾氣質。
林小竹眉頭微不可見的蹙了蹙。聽掃雪的稱呼,這姑娘明明也應該是下人才對,可爲什麼身上會有這樣的氣質?
難道,袁天野的母親來了?否則,吳嬤嬤爲何會守立在這門口,而掃雪見了她們又是那樣的表情?這個念頭一冒,林小竹立刻覺篤定起來。不過她覺得自己沒做什麼虧心事,自然不慌張,頷首道:“我是林小竹。”
凝碧上下打量了一下林小竹,點了點頭:“請略等一等。”說完,便轉身進了門。
然而她這一進去,便許久沒有出來。而本來還算安靜的屋子裡,卻傳出了爭吵聲。其中那帶着磁性的雄渾的男聲,正是袁天野。至於吵些什麼,林小竹站在院中,離那屋子遠,聽得並不分明。
難道,袁天野的母親來爲聽雨找說法,而自己此來是撞在了槍口上?林小竹看了掃雪一眼,心裡暗暗後悔不應該擅自前來。不過轉念一想,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如果袁母真要找她的麻煩,今天便是沒遇上,她也會派人來叫她的,現在有袁天野在場,反而好一些。這麼想着,心下便又安定了下來。
隔了一會兒,裡面的爭吵聲慢慢小了下去,終於平息了。緊接着凝碧走了出來,對林小竹道:“林小竹,夫人喚你進去。”
“是。”林小竹不緊不慢地走了過去,進了屋子。
凝碧看着氣質沉靜、態度從容的林小竹從自己面前走過,目光閃了一閃。對於公子的選擇和做法,似乎明白了幾分。
規矩在山莊裡學過的,只要林小竹想,便可以做得無懈可擊。所以她進了屋子,便目不斜視地朝廳裡首座位置行了一禮,道:“奴婢林小竹,見過夫人。”行爲動作堪稱典範。
坐在上首的三十幾歲的美婦看到林小竹這從容的態度和動作,目光也是一閃,道:“起來吧,擡起頭來。”聲音不冷不熱,聽不出什麼情緒。
林小竹依言擡起頭來,看了美婦一眼。發現這美婦的容貌跟袁天野有七分相似,便知自己的猜測對了。
“林小竹,聽說你在你主子面前,向來自稱小竹,從不稱奴婢,可是真的?”睿王妃的聲音冷了下來。
“奴婢知錯。”林小竹很爽快地承認了錯誤。她雖然將自己賣了,卻還想保持一點自己的尊嚴,向來在袁天野面前打擦邊球,只自稱小竹。因袁天野從不與她計較,她便把這個自稱一直保持了下來。有時說的高興了,還你啊我啊的說話,不大有下人的自覺性。這位主子的母親要拿這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事情來做文章,人證吳嬤嬤就在門口,她乾脆便一口應承。真要懲罰,那便懲罰好了。
睿王妃冷哼一聲:“光說一聲知錯就完了?你既知道錯誤,還明知故犯,罪加一等!”又問,“你可願罰?”
“小竹願意受罰。”林小竹不知道剛纔袁天野在裡面跟他母親吵些什麼,會不會在這個時候護着她。不過人爲刀俎,我爲魚肉。這袁府主母明擺着就是要來爲聽雨和老王出氣的,她便是說出花來也沒用,乾脆直接承認錯誤。百般狡辯還要受罰,她丟不起這人兒!想必自己剛剛圓滿完成了一項任務回來,便是懲罰也不可能太重。
本來因周柔之事她便心頭不平靜,此時更是暗暗下了決心,要爭取早日恢復自由身。
“母親……”袁天野皺起了眉頭,深潭一般幽黑的眼睛直直地望向睿王妃。
睿王妃瞪了兒子一眼,無奈地對林小竹道:“算了,看在你出色完成了任務回來的份上,這個罰便可不領了。”
“謝夫人。”林小竹行了一禮。
睿王妃緊緊盯着林小竹,見她剛纔被斥,並無驚慌沮喪之感;現在不罰,臉上也無半點歡喜,態度雖然沉穩,卻像是一個心機深沉的人,便有些不喜,道:“不過林小竹,你要認清楚自己的身份。你是什麼?你就是我袁家的一個奴僕!主子讓你生你就生,讓你死你就死;主子寬容你你就應該知道感恩戴德!怎麼可在主子面前沒尊沒卑,沒上沒下?”
林小竹很恭敬地又施了一禮,十分真誠地道:“夫人教訓得極是,奴婢謹記夫人的教誨,以後再不敢了。”
“你……”睿王妃看她這謙卑的態度,感覺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讓人十分的無力。
本來聽袁知柏回去說,兒子有了喜歡的姑娘,她還挺高興。兒子都十八歲了,聽雨也放在身邊八年,掃雪和拾陽也都是美人兒。可沒想到兒子卻一個也不碰。她爲此還憂心過,以爲袁天野身體有什麼毛病。還想要是再沒動靜,便要找個機會好好跟兒子談談。這回聽說兒子有了喜歡的姑娘,又把她帶回了京城,便想什麼時候見上一見,把名份給定下來。
(汗,又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