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忙忙碌碌中,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已是那一年的春末夏初。林小竹跟蕭瀟合辦的酒樓已開到了東臨城,而跟黎振宇合開的百味樓也在西陵國一口氣開了四家分店,因效果不錯,形式一片大好,現在黎振宇已在南海國找好了鋪面,準備再接着把分店開下去。
這一日,她從百味居總店看帳出來,在門口正碰上羅啓凡。羅啓凡一見她,便笑道:“平時總是忙得不見人影,今天終於逮到你了。走走走,趕緊走,我要再不把你請回家吃飯,我娘非嘮叨死我不可。”
“呵,你要說乾孃請我吃飯,我便是再忙也得去呀!你自己不說,怪誰來?”林小竹笑道。
因爲劉夫人逼親一事,羅夫人有好一陣都不好意思叫林小竹到家裡去。倒是羅春兒常常跑到林小竹這裡來,遇不上她,就在羅啓凡的店裡幫幫忙。林小竹喜歡羅家幾口人的性子,更喜歡羅夫人那慈母一般的疼愛,便經常跟着羅春兒到羅家去混飯吃。一來二去的便認了羅夫人做乾孃。羅夫人經常開玩笑說,撿了個王妃的義妹做乾女兒,也不知是哪輩子修下的大福份。
這不,這一陣忙,隔了有七、八天沒去羅家,羅夫人便開始唸叨她了。
“知道你忙,不敢打擾你。要是爲了去吃一頓飯耽誤了功夫,那豈不是大罪?”羅啓凡笑道。他見林小竹並不像王玉蝶一般動不動就想東想西,倒真心把林小竹當成了妹妹,對她也關心起來。
“得了吧。我有那麼忙嗎?明明就是不捨得讓我吃白食。”林小竹見雲珊從停車處叫了馬車,正遠遠地駛過來。便跟羅啓凡一起往那邊去。
“哎,小心。”羅啓凡忽然拉了她一把。林小竹轉頭一看。卻見披散着頭髮、穿着一身破爛粗布短衣的人,從她身後擦肩而過,正一跛一跛地往前走去。
回想起剛纔一瞥之下看到的側臉,她呆了一呆,凝神看向那人的背影。
“陳曦,怎麼了?剛纔那人撞到你了?”羅啓凡見她神情呆滯,站在那裡一動不動,擔心地問道。
“沒有。”林小竹扔下一句話,便朝前面飛掠而去。
羅啓凡在後面看得呆住了——他沒想到。這位乾妹妹竟然還會武功,一眨眼功夫,就趕上了前面那個走得並不慢的跛子。
“哎,你等等。”林小竹的手一把抓那個跛子的肩膀。
跛子腳下頓了頓,終於停住了腳步,轉過身來。
林小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那張臉,嘴脣顫抖了起來:“你……你……”
一雙如深潭一般漆黑而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樑,不薄不厚的嘴脣……這張曾經被她看呆過的英俊的臉。卻被一道從左上耳框到右下耳根橫跨整張臉的醜陋的疤痕生生的破壞了美感,變得異常猙獰。
“天野,是你嗎?真的是你嗎?”林小竹不可置信地喃喃道。她不相信,她怎麼能相信。那麼聰明,那麼能幹,那麼強勢。什麼時候都一切在掌的袁天野,竟然會變成這般模樣。竟然會淪落到這個地步……
那人乍一聽“天野”這個名字,眼睛驀然一亮;但聽得林小竹問“是你嗎”。眼眸漸漸地黯淡下去,他面無表情地轉過身去,擡腳就走,彷彿林小竹叫的不是他的名字,彷彿他根本沒聽見林小竹所問的話。
“你別走。”林小竹伸出手,一把抓住他,等得把那人的胳膊抓在手裡,不由得又是一愣——袁天野的武功,何其了得。如果這人真是他,如果他真想走,憑她這三腳貓功夫,她又怎麼能夠抓得住?
思及此處,她心亂如麻。她恨不得眼前的人不是袁天野,她寧願袁天野娶了妻、納了妾,呆在北燕左擁右抱,她都不願意這個人,就是袁天野!可是,那張臉,那雙眼睛,那高大的背影,便是燒成灰她都認得。她狂亂地搖晃着那人的胳膊,語無倫次地問了又問:“你不是天野,你不是袁天野,對不對?你說話呀!說,你不是袁天野。”
“是,我不是袁天野。”那人終於出聲了。說完這句,還沒等林小竹反應過來,他一把甩開她的手,再一次朝前走去。
林小竹還待再追,胳膊卻被人一把抓住,羅啓凡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陳曦,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林小竹哪裡還顧得上回答他的問題,將羅啓凡的手一把扯開,就去追那人。幸好那人是個跛子,又沒有武功在身,走得前不快,她跑到近前,便從後面一把抱住了那人的腰,哭道:“天野!”
那人終於站住了,一語不發地站在那裡,久久未動,任由林小竹抱住他的腰,在他身後哭泣。
羅啓凡見林小竹形若瘋狂,屢屢追着那個跛子不放,此時更是不顧正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一把抱住那人的腰,不由得又是擔心又是着急。眼見得路人都圍了過來,指指點點,而這條街喜歡八卦的幾位老闆,甚至上前扯了扯他的袖子,問道:“羅掌櫃,陳姑娘她怎麼了?”又繞到前面去看酷似袁天野的那個人。羅啓凡只得上前一步,勸道:“陳曦,有什麼事,咱們回屋去談,好嗎?”
林小竹這才放開那人,卻順勢抓住了他的胳膊,似乎生怕他會跑掉似的,道:“天野,咱們到那邊說話。”說完,就用力地把他往百味居方向扯。
那人輕瞥她一眼,嘴脣緊抿,一言不發,臉上更是連表情都沒有,被林小竹拉着扯着拽着,進了百味居。
羅啓凡眼見得兩人進了百味居,鬆了一口氣,轉身把想要進屋的幾人攔住了,道:“沒事了沒事了,大家都散了吧。陳姑娘遇見她失散多年的哥哥,喜極而泣。現在兩兄妹敘舊,大家就別進去打擾了。該幹什麼幹什麼吧。”
裡面的孫浩也機靈,見林小竹紅着眼睛把一個穿着破爛、面目猙獰的跛子扯進了裡間,趕緊上去把店門給關了,以免打擾。當然,爲了避嫌,他跟兩名小二仍留在了店裡。
林小竹拉着那人進到裡間,“砰”地一聲把門關上,然後鬆開他的胳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這才伸出手去,想要摸摸他臉上的那條疤痕。而一直沒有表情一言不發的那個人,臉一歪,避過了她的手,然後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開口道:“小心臟了你的手,陳姑娘。”
林小竹滿是痛惜的目光漸漸冷了下來,她站在那裡,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人的眼睛,目光冰冷。那人終於被她看得不自在,移開眼去,轉身就走。
“你去哪兒?”林小竹一把抓住他。聲音再沒有剛纔的激動、悲傷,取而代之的是氣憤。
“自然是回我來的地方去。”那人道,聲音平淡,半絲情緒都沒有。
“袁天野,我欠了你什麼?”林小竹問,手上的力道極大,大得狠不得掐進對方的肉裡去。
袁天野終於吃不住疼,“啊”地叫了起來,轉身一把將林小竹的手從胳膊上拿下來。拉開打了幾個補丁的袖子一看,胳膊上一個明顯的紫紅手印,正是林小竹剛纔捏的。
林小竹看了,緊抿了一下嘴,沒有作聲,伸出手又再一次抓住了那條胳膊。
“你幹什麼?”袁天野擰眉道。臉上因爲他這表情,變得更加猙獰。
“我才問你想幹什麼?你到了東越,沒來找我,現在碰上了也不肯認我,是個什麼意思?恨我當時沒有留下來陪你,還是已娶了妻納了妾,不想再跟我有任何瓜葛?”林小竹大聲問道。話到最後,聲音已變得哽咽。
袁天野看着林小竹眼角的淚光,目光漸漸地柔和下來。不過也就一息功夫,目光又變得冰冷,移開目光道:“找你幹什麼?認你幹什麼?”說完站了起來,“我要走了。”轉身便想出去。
“袁天野,你要不說清楚,今天就別想出這道門。”林小竹在後面一抹眼睛,發狠道。
袁天野聽得這話,面對着門站了良久,這才轉了過來,緊緊地看着林小竹,良久,才道:“我臉破相了;手筋、腳筋也被挑斷了,一點重物都提不起;腳還被打斷過,跛了;身上的武功也被廢了;北燕的王位也被取消了,當了半年的乞丐,才逃到這東越來,一無所有。你確定,你要認我?”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我一直以爲你在北燕過得好好的,袁一、袁二他們不是很厲害嗎?你不是有很多人埋伏在暗處嗎?爲什麼會遭到袁拓的暗算?爲什麼會被他害到這樣地步?”林小竹再一次抓住他的胳膊,淚如雨下。
見得林小竹這樣的情形,袁天野終於深深動容。他伸出手,幫林小竹將腮邊的淚抹掉,這才苦笑一聲,道:“也不知他從哪裡請來的幫手,極爲厲害,我回到北燕,就發現被伏擊了。雖然那幾人武功厲害,但我埋伏在暗處的人卻也不少,當時自忖着能險中求勝,掰回一局,便跟袁拓談了個條件,我服下他的藥,換來你半天的時間逃走,以免他拿你來要挾我,不敢放手一搏。他怕我跟他魚死網破,更怕你對於我並不是那麼重要,把那個機會丟掉,便同意了。還好你明白了我的意思,把跟蹤的人甩掉了,那半天內讓他們無跡可尋。而他給我的藥,我自然沒服下去。當即叫了暗衛出來,想要反手一擊。卻不想他請來的人還有援兵,我的人一出現,便全給拿下了。爲了保全他們的性命,也爲了保全我自己的性命,我只得由任袁拓把我打殘,扔進乞丐堆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