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虛依言上前,那女子和蘇鳴生看起來差不多的年歲,只不過頭髮略略花白了些,這個是蘇鳴生的妻子陸氏,也就是蘇鳶的孃親,陸氏見了蘇虛眼裡都是寵溺。拉着蘇虛的手上下看個不停,仿若獻寶一般,對着蘇鳴生道,“鳴生,你看着孩子多像鳶兒,那眉毛,那眼睛,那鼻子,那嘴巴,活生生就是鳶兒的模樣。”又指了蘇鳴生給蘇虛,“這個是你外公,來,叫外公外婆。”
“外公,外婆。”蘇虛恭敬的叫了一聲。
“乖。。。”
“誰知道你是哪裡的野種,和我蘇家有什麼關係?”蘇鳴生喝道。
“什麼野種,虛兒和阿離長得這麼像,又有蘇家嫡系纔有的玉牌,怎麼不是阿離的兒子,我的外孫。”蘇鳴生和陸氏成婚多年,膝下只有蘇鳶這麼一個女兒,蘇鳶小字叫做阿離,“小聲點,別嚇壞了孩子。來來,虛兒,坐到外婆身邊來,別怕,你外公雖然看起來嚴厲,心卻是極軟的。”說完又把蘇虛拉到自己身旁的座位坐下。
陸氏拉着蘇虛的手,一連串問道:“虛兒啊,你娘呢?怎麼這次只有你一個人回來了?還有你帶回來那女孩子和你是什麼關係啊?難不成是虛兒的心上人。。。”說到一半又停了嘴,自責道,“看我高興的,都糊塗了,虛兒剛回來,肯定累了吧,還是讓人準備吃的喝的好好休息下才成。”
蘇虛聲音裡帶了幾分苦澀,“外婆,我娘她,死了。”
“死了。”陸氏大驚,整個人彷彿被雷轟了一半怔在那裡。
蘇鳴生一下子從座位上跳起來,一把抓住蘇虛的肩膀,用力搖晃着,“怎麼可能,阿離怎麼可能會死?”
“我娘中了蠱,和我爹一同去了。”蘇虛的聲音很輕,卻在蘇鳴生的耳朵裡彷彿如炸雷一般。
“阿離去了,阿離去了。。。”蘇鳴生喃喃念道,頹倒在椅子上。二十多年前自己的脾氣實在太倔,非要蘇鳶在蘇家和那男人中選一個,偏偏阿離隨了他的性子,也是一般的倔脾氣,寧可離了蘇家也要隨那男人走。二十多年了,本以爲那孩子受了苦便會回來,沒想到。。。真是沒想到。。。
“阿離,阿離。。。你怎麼忍心丟下娘?”陸氏哭倒在椅子裡,扯着蘇鳴生的袖子,“都是你不好,都是你不好,若不是你非要逐了阿離出家門,她也不會到死都沒回來。”
陸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蘇鳴生從恍惚中驚醒,對身邊的丫頭喝道,“還不送夫人回房間。”丫頭依言扶了陸氏下去。
蘇鳴生撐着頭,倚在桌子旁,眼神迷離着,彷彿在回憶些什麼,眼裡不時泛起悲傷。蘇虛小心翼翼的陪在一旁,不敢開口。
屋子裡安靜了很久,突然劉媽闖進來,對着蘇鳴生施了一禮,急急道:“老爺,小少爺帶回來的小小姐不好了。”
蘇虛“噌”的一下子站起來,衝到劉媽面前,“清溪,清溪她怎麼了?”
“小小姐太多天水米未進,身體太虛弱了,況且又長途跋涉,體內積壓的毒素一下子肆虐起來,偏偏又碰上最近谷外一個村子鬧瘟疫,谷裡能看診的都派出去了,一時半會回不來,奴婢想來想去,這谷裡能救小小姐的只有老爺了,所以奴婢才大着膽子,來求老爺。”劉媽跪在蘇鳴生面前,“奴婢知道老爺發下過重誓,再不給人看病。可是老爺不是也常常說醫者父母心。況且小小姐又是小少爺帶回來的,看小少爺的樣子,想必也是極其在乎小小姐的,老爺就破一次例吧。”
“不行。”蘇鳴生起身往內堂走去。
蘇虛也跪在了地上,“外公,求求您救救清溪吧,這也是娘未完的心願。”
那一句“娘未完的心願”,讓蘇鳴生的腳步一滯,蘇虛只聽到蘇鳴生重重的嘆氣聲,“我問你,她和你是什麼關係?和你娘又是什麼關係?”
“清溪是我的小師妹,也是娘從外面救回來的一個孤女。”蘇虛如實答道。
“和你爹沒有關係?”蘇鳴生重重的問。
蘇虛搖搖頭,清溪確實和那個人沒有任何關係,畢竟她只不過是個娘撿回來的小孤女。
蘇鳴生看着跪在地上的蘇虛,忽然想起了二十年前的蘇鳶,那時候,她也是這樣跪在自己面前求自己救那個男人,那時候,她也是這樣跪在自己面前求自己答應他們的婚事。原來二十多年都過去了。原來自己已經錯過一次了。
“我會去救她的,只不過你要答應我一件事。”蘇鳴生道。
“什麼事?”
“你要做蘇家的當家,從此不要和朝廷扯上關係。”
蘇虛連猶豫都沒有,便一口應下了,自己是蘇家的子孫,繼承蘇家是理所當然的,而那朝堂,那個高高的位置,都不是自己想要的,就算放棄了,又有什麼關係?
蘇鳴生和蘇虛隨着劉媽來到偏房,清溪發着高燒,面色蒼白的躺在牀上,下人只能一塊一塊換下冰帕子,卻無法降下高溫。看着清溪虛弱的呼吸,蘇虛不禁心一緊。
下人看到蘇鳴生進來,都自覺地讓開了位置,讓蘇鳴生坐在牀旁。蘇鳴生用兩隻手指搭在清溪的脈搏之上,慢慢診着。
蘇虛看着蘇鳴生眉頭皺起來,一隻手診過,又換另一隻手,最後長長嘆了一口氣,起身到外屋的桌子旁,寫下一張藥方,交給下人去熬。蘇虛輕聲問道:“外公,清溪的病情如何?”
蘇鳴生搖搖頭,“不太好。她中的毒太罕見,連我也不曾見過。雖然你娘用藥物延遲了毒發的時間,卻終是無法根除這種毒。我用的藥方子不過是在將她的性命拖得久一些,之後如何,就要看天命了。”
“真的沒有救了麼?”蘇虛追問道。
“也許有,不過那東西世間罕見,我也只不過是聽過一次。”
“什麼東西?”
“七色玲瓏石。”蘇鳴生嘆着氣,“我勸你還是不要白費力氣了,那東西只有我外公的外公曾經有幸見過一次,據說那東西世間實在是罕見,雖然有肉白骨,活死人的效果,卻實在是找不到,還是死心了吧。”
“就沒有別的法子了麼?”蘇虛的心被緊緊揪着,若是清溪就這麼去了,他是要歉疚一輩子的。自己可是答應了娘要好好照看她的,可是。。。
“我再想想辦法,也許能多拖延些時日。”蘇鳴生道。
自從那日蘇鳴生爲清溪開了藥方,清溪的燒算是退了,雖然還不時有點反覆,但是已經好了許多,人也不再昏迷了。只不過昏迷了好些日子,人更加虛弱了。而且醒來的清溪彷彿失去了活力,連話都懶得和蘇虛說,每日只是靜靜的倚着牀坐着,或是躺着想些什麼。
蘇虛每日裡照看清溪,想着清溪的時日無多,整個人也憔悴了下來。也曾經去問了蘇鳴生清溪還能活多久。蘇鳴生說若是清溪從此不再動七情六慾,平心靜氣過一輩子,最多還有二年吧。若是動了愛恨情慾,那就要看天意了。
蘇家的凌霄谷內有一座藏書樓,名作紫寰閣,裡面是蘇家歷代收集的醫書和歷代當家的醫人心得,這閣樓是隻有蘇家的歷代當家和接班人才能自由出入。蘇虛答應了蘇鳴生要成爲蘇家的下任當家,又聽了這話,蘇虛更是每日奮力看書,希望能找到治療的方法。後來乾脆直接住到了紫寰閣,每日和醫書做伴。
這一日清溪躺在牀上裝睡,伺候清溪的小丫頭看清溪睡着,便在外間輕聲交談起來,卻躲不過耳尖的清溪。
“喂,你聽說了沒有,這個是小少爺帶回來的女子。”
“怎麼沒聽說,我還聽說小少爺是老爺二十年前離家出走的女兒在外面生的孩子,老爺已經許了下一任當家便是小少爺了。”
“小少爺長得又好,爲人又好,你看她昏迷了這些日子都是小少爺在照顧的。”
“那還不是因爲她要死了,你沒聽老爺和小少爺說,她活不久了。”
“活不久了?”
“對啊,好像說最多還有兩年吧。反正離死不遠了。”
“真可惜,我還以爲這個便是未來的小少奶奶呢。”
“有什麼可惜的,她做不成小少奶奶,你不就有希望了。”
“你胡說什麼,我可沒這想法。”
“還沒呢,每次小少爺來,你都看的目不轉睛,就差眼珠子掉出來了。”
“淨胡扯,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救命啊,殺人了。。。”
“好了好了,別鬧了,當心這話被她聽到,你忘了老爺和小少爺可是下了嚴令不準亂說的?”
“我當然記得,不過反正她也沒醒,說這麼幾句又有什麼關係?”
“。。。。。。”
丫頭在外間笑鬧的聲音依然在繼續,清溪卻什麼也聽不進去了。兩年,這是自己還有的最後的時間。怪不得師兄要對自己這麼好,原來自己不過還有兩年了。最後的時間,該爲自己做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