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城裡已經安靜太久了,誠帝的病,之後便是皇位的交替,朝中各方勢力爭鬥不停,百姓倒也還罷了,畢竟誰當權和他們都是沒什麼關係的,只要能吃飽穿暖,這皇帝便是好皇帝。可就是苦了那些投機倒把的商人和朝中的官員。
官員自是不用說,新舊交替最是他們提心吊膽的時候,若是投錯了派別,跟錯了主子,等到一變天,自己性命丟了也就罷了,最怕的是帶累了一家老小,所以這些日子,都是提着腦袋過日子,沒有一天安穩的,那裡顧得上吃喝享樂。
還有便是投機倒把的商人,商人若想做好生意,單單守着鋪子過日子是不成的,還要想着如何打通官府,總是要有個靠山,做起事情來底氣也強了許多。只不過趕上混亂日子,商人們享樂的心也少了不少。
享樂的人少了,盛京城裡的勾欄院也就冷清了不少。直到了新年,新皇頒下聖旨,要普天同慶,這盛京城裡纔開始熱鬧起來。
各家花坊也紛紛出了新花樣,尤其是京城最大的青樓媚嫵閣,特特選了個黃道吉日,爲新來的花魁競標。
天才不過帶了一抹暗色,媚嫵閣卻早已人滿爲患,這熱鬧不是爲了別的,正是爲了媚嫵閣的花魁——慶姑娘
聽說這慶姑娘美若天仙,豔若桃李,不僅是人美,更是有着一身絕藝。只不過這些都是傳言,是媚嫵閣的媽媽提前放出來的消息。當然,越是傳言,越是吸引人,
媚嫵閣裡,大廳裡本就華美的裝飾,今日更添了些熱鬧,上好的雙面繡的軟紗羅,鬆鬆的繞在大堂的紅漆楠木柱子上,黃梨腸木的整套傢俱圍滿了大堂。來來往往的女子無一不是穿紅抹綠,金簪銀釵晃花了眼,那些個前來尋歡的富貴人家紈絝子弟懷裡揣滿了大把的銀票,也不過在這大堂上混個座位,更多的是那些只有些個閒錢,還想找樂子的人密密的圍在四周。
有風度的公子坐在位置上慢慢的打着摺扇,也有那沒風度的,等的急了,便嚷起來。
“媽媽,這慶姑娘怎麼還不出來?莫非是怕了人不成?”
“哎呦,劉大爺,別急啊,慶姑娘馬上就到了。畢竟這可是我們的這一次的花魁,打扮總是要些功夫的。況且這可是初次,姑娘多少帶着幾分羞澀。我去催催。你看,這不來了?”
語音還沒散開,樓梯上一女子拾階而下,迎面濃濃的牡丹香帶着些魅惑,直直鑽進人的心裡,凝成一縷,久久不曾化開。一襲鏤花紋金牡丹錦的外衫,半敞着着領口,桃紅色抹胸若隱若現,五色金繡盤花腰帶,配上五色抽紗繡百褶月華裙。雲鬢挽成挑心髻,卻不用花來簪,一隻金絲攢珠七色累鳳隨着蓮步輕搖,雕花嵌珠寶石墜子襯着肌膚愈發雪白,舉手投足帶了幾分勾魂,眉間勾起遠山黛,鳳目淡掃,流波殊轉,輕啓櫻脣,未待開口,底下早已酥了大半。眉眼間偏又帶着幾分羞澀和不安,讓人我見尤憐,恨不得一把摟在懷中,慢慢享受溫香軟玉,消受美人滋味。
“慶兒,你可算是下來了,還不快過來賠罪,今天來的可是盛京城裡有頭有臉的人物,以後你想要吃香的喝辣的,可就全看這些爺的了。”媽媽諂媚的笑着,殷切的上前扶着慶兒。
慶兒抿着嘴脣,眼裡都是不安,指甲陷在手心裡,努力撐起身體,看着面前的人。慶兒忽然恐慌起來,她知道那其中的一個,便是她今夜的歸宿。不是沒想過逃走,可是媽媽的鞭子還有再也沒有親人的孤單,讓她再也沒有逃走的勇氣。
“慶兒,來,說幾句話,讓爺們開心,你的價錢才能高些。”媽媽輕推慶兒,在她耳邊低聲說。
慶兒的嘴脣輕輕開合,卻沒發出任何聲音,想別開目光,不再看那些充滿慾望的眼睛,卻撞上媽媽責備的目光。躲是躲不掉的,唯一能做的便是面對,想起那個溫柔的男子,只可惜,他的溫柔從來不是爲了自己而停留,而現在的自己,再也不能陪在那人的身邊了,就算是離開這裡也是不能的。從此一別,便是終生。慶兒的眼裡充滿了眼淚,指甲在手心裡咯出紅印,身體顫抖着,心也在顫抖着。淚劃過面頰,就這麼流了下來。
媽媽的臉色忽地變了,隔着衣服狠狠的擰了慶兒一把,陪着笑道:“請各位爺不要見怪,慶兒她這是初次見客,有些怯場,既然姑娘見過了,那我們就開始競標吧。”又對身後的小丫頭示意,“姑娘累了,還不送姑娘先下去休息。”
慶兒轉過身,本來以爲心麻木了,身體也會麻木,媽媽用力的一擰帶來的疼痛卻促使淚洶涌而下,有些傷是遮不住的,要用眼淚才能抹去。今夜之後會遭到怎樣的懲罰呢?自己險些壞了媽媽的好事。慶兒已經沒有力氣想了,任由小丫頭牽了自己下去,無論怎樣,再也見不到他了,這便是最痛苦的未來。
本來一度冷清的人羣,聽到媽媽開始競標的話再度熱鬧起來,競價的聲音此起彼伏,很快便哄擡到了五百兩。
“恭喜姑娘,這價錢在這盛京城裡都是少見的,姑娘以後這花魁的位置可是牢牢的坐穩了。”小丫頭恭維着。慶兒只是坐在後面麻木的聽着,任由小丫頭替自己潔面,上妝,反正今夜過後,自己再也不是自己了,一見兩見,再也不見。
“姑娘大喜,姑娘大喜。”前面伺候的小丫頭奔過來對着慶兒道。
慶兒苦笑着,直直的看着鏡子,鏡子中的自己妖豔嫵媚,可是,那個人再也不是從前的慶兒了,輕輕開口,聲音妖嬈飄渺,仿若不是自己的聲音,“還有什麼可大喜的?”
“回姑娘,姑娘今個競標的人已經定了,出價可是一千兩銀子。在這盛京城裡,姑娘現在可是拔了頭籌,這可是從來沒有的價錢啊。”那丫頭喜道。
“是麼?”慶兒輕問,聲音淡淡的,“我知道了。”
“慶兒,這可是好事情啊。”不知什麼時候,媽媽到了後間,對着慶兒諂媚的笑着,“姑娘可是給我們媚嫵閣掙了臉面,從此我們媚嫵閣可是要看姑娘的了。”
“哦。”慶兒依舊是不喜不怒的表情,連悲傷微笑都沒有,“我以爲媽媽要爲了剛纔的事情好好責罰我。”
“這怎麼會呢,姑娘今天可是給媚嫵閣掙足了臉面,媽媽高興還來不及,怎麼會責罰你。這就叫錯有錯着,男人們,就是好了這口,女人一哭,心就軟了,疼愛自然也多了幾分。我就說我絕對沒看錯,姑娘果然是聰明絕頂,這些事情,一點就透。”媽媽討好的對着慶兒笑着,一張堆滿脂粉的臉在慶兒眼前晃來晃去,手忙腳亂的招呼着,“來來來,你們幾個,快點替姑娘上好妝,金主還在廳裡等着呢,姑娘這邊一好就送她回房間去,記得來告訴我一,我的出去招呼來的爺了,你們都勤快點。姑娘,今天,我們媚嫵閣就全靠你了。”
慶兒木然的聽着媽媽的話,若是平日裡聽了這話,定是要厭惡的,可是現在,什麼感覺都沒有,原來自己的一輩子就這樣要交付出去了,從此只能做個倚樓賣笑的女子,在這裡樓裡迎來送往。等到年老色衰的時候,隨便嫁給哪個男人做妾做婢,最後老死,一張破席子,亂葬崗上一丟了事。這一生,就是這樣子了。
小丫頭們打扮好了,擁着慶兒送到了房間裡,慶兒坐在那張雕花嵌邊黃腸木大牀上,大紅的帳子,大紅的被子,大紅的牀單,唯有牀單上放置的一片白布最是晃眼。
直到那競標下慶兒的人進來,慶兒依然坐在那裡,望着紅帳子上的鴛鴦。什麼表情也沒有,什麼動作也沒有,就連眼神也是空洞的。
“姑娘,你還好吧。”那人連問了幾句。
慶兒才從呆滯的狀態醒過來,臉上有種溼潤的感覺,手摸在上面才發現是淚。
“姑娘,你怎麼哭了?”那人又問。
慶兒忙忙用袖子拭去面頰上的淚,耳邊彷彿想起了媽媽嘮叨的話語,連忙裝出最嫵媚的微笑,“讓爺見笑了,今夜妾身便是爺的,爺想要怎麼處置都成。”那些個男女之事,媽媽是教過的,只不過讓慶兒微微驚異的是,今夜標下她的人彷彿和平日裡聽到的人不太一樣,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那人果然出乎慶兒的意料,對着她微笑道:“姑娘什麼都不用做,我只不過在這裡坐坐,天亮前便會離開了。”
“離開?可是你爲什麼要用了一千兩銀子標下我。”慶兒的問題脫口而出,轉念間想起,自己是不應該問這些問題的,既然那人標下了自己,怎麼處置是他的事情,自己問的再多也沒有用。
“因爲你的眼淚。”那人依然笑着,笑中帶着一絲苦澀,“無可奈何的感覺,很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