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我要抓住我的幸福
焦凱就勢坐在地上,他覺得王蕾說得有道理。可是他不是時時能從道理中得到行動指示,他多麼恨生活中的某些時刻,在這些時刻中什麼道理都能左右你,你又能怎麼樣。他感到自己突然那麼虛弱,他甚至發現了一個他需要王蕾、不能沒有她的新理由:她比他堅強。
焦凱的投降態度軟化了王蕾,她也坐到焦凱的對面。
“你說得對。”焦凱說,“我保證再也不回去了。或者不必須就不回去了。”
“我不讓你保證,你當然可以回去,你甚至可以站在你們家地中央理直氣壯地給我打電話說,我在我家裡。”
“我給你弄糊塗了,你到底要我怎樣?”焦凱抱怨地說,“再說,去見蘇曦也是你的主意,是你讓我回去阻止她做蠢事。”
“你阻止她了嗎?”
“我跟她說了,她不會那麼做的。”
“那當然,如果你天天回去跟她睡覺做愛,她一輩子也不會那麼做。”
“那你到底要我怎麼辦?”
“我要你尊重你自己,心裡清楚你在做的事。”
焦凱無語。
“你要是還願意給她希望,那就別來跟我說愛我,跟我結婚的屁話。在你尊重她作爲一個女人時,請你不要忘記,我也是一個女人。年輕的女人也需要被同情,被負責任。”
王蕾說到這兒,淚水涌上了眼眶。
焦凱站起來,關掉音樂,然後走近王蕾。
“過來,”他扯她到自己懷裡,“你知道我的爲人,不至於那麼糟糕。你剛纔說的話都對,我也全部接受。但你應該相信我對你是一片真心。既然我已經離開蘇曦了,就沒再想回頭的路。我知道,這並不容易,但是我選擇的。我愛你,我現在也覺得這麼做值得。所以,請你也別忘記,我是一個能對你這個女人負責的男人。相信我。”
王蕾聽完離開他的懷抱。王蕾懷疑地看着焦凱的雙眼,彷彿有一條無形的線連接了他們的四目,他們的目光都沒有躲閃。然後,王蕾像一個高傲的女皇,但卻是極盡溫柔地再一次投入焦凱的懷抱。
蘇曦無法忘記這個黎明,她突然就睜開了眼睛,好像從一個舒適的夢中走了出來。她看着窗簾上的白光,固執地停留在那兒,積攢着力量,爲的是讓整個天都亮起來。這就是黎明吧?蘇曦在心裡想。她沒有往日突然醒來時的心慌,因爲她好久以來第一次睡了一個好覺:深而沉,沒有做夢,而且睡了整整一夜。
她當然也看見焦凱睡過的地方空了,她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離開的。可她自己也感到奇怪的是,她並沒有特別的難過,好像焦凱和她激情的做完愛,然後從她的牀上溜走,是天經地義的事,她把目光又放到窗簾上標識着黎明的那片白色上,她在想別的,她的腦子被她的心牽着,根本無法正視焦凱溜走的事實。
而她的心正感受着一種巨大的幸福,她終於和自己的丈夫有了這麼放鬆這麼淋漓的牀事,這之後她又睡得如此甜美。這巨大的幸福打破了自從焦凱離家後一直煎熬她的失眠,把她不由分說地從無比的痛苦中拎了出來,讓她發現,幸福和痛苦有時就像人的前胸和後背,幾乎沒有距離。
她想,這世界上一定有許多女人,在週末的晚上跟自己的丈夫或情人,在牀上像她和焦凱一樣盡興盡情的做愛,然後他們可以摟在一起睡去。那些女人不會經歷我這樣的尷尬,我自己的男人卻像小偷一樣溜走了。她們知道她們的男人還在旁邊,她們可以先不睜開眼睛,用手摸到自己的男人,她們可以隨意弄醒自己的男人,但不是爲了起牀,而是再次親密地用身體嬉戲,直到他們都飢腸轆轆,纔會一起起牀,在中午時分吃一頓“早飯”。
可惜在她擁有焦凱時,她從沒經歷過這些
。現在她明白了,一個女人的巨大幸福原來可以來得這麼直接而且強烈。於是她好像也有了力量,既然別的女人能通過這樣的誘惑奪走我的丈夫,我也可以試試把他奪回來,她想,至於結果她不想去想,似乎那是老天該管的事。
她像一個女兵那樣一骨碌爬起來,她要行動,而且她已經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她想焦凱在她完全沒有想到的情況下,突然有了別的女人,這說明她對自己的丈夫不夠了解。所以她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了解已經離家的丈夫。
她發現了一本焦凱的日記。在她打開日記之前看見自己的手在發抖,她感到了道德上的壓力。無論她的動機是什麼,她都覺得沒道理看別人的日記,哪怕是自己丈夫的。可她同樣沒有力量再把那本日記原封不動地放回原處。她還沒吃早飯,這樣站了一會兒就感到體力不支。
這時通過敞開的窗戶,蘇曦聽見樓下晨練歸來的老人們互相打着招呼。她聽見自己心底升起一個聲音:我畢竟不年輕了,我很快就會像樓下的人一樣開始晚年生活,不管我願意還是不願意。我沒有太多的時間,我要抓住我的幸福,這樣我就必須瞭解我的丈夫,因爲我愛他。即使這將是一個老天都不能原諒的錯誤,我也只能犯下了。
太陽升起來以後,就開始了安靜的移動,從早晨到正午,有多少事在明亮的太陽光下開始了,又有多少事圓滿或痛苦地結束了,但沒有任王事能打擾太陽的安靜,它周而復始地走啊走啊,彷彿是牽着時間向前的一隻手,讓時間像水一樣無法斬斷。但是人必須長大,漸漸地就跟時間學習了看生活的兩面,而好多人第一次看時間的另一面時,先是大吃一驚,可惜蘇曦第一次感到這樣的吃驚時,已經三十多歲了。
她一口氣看完了古老的日記,好長時間腦袋裡一片空白。她沒有想到焦凱在日記裡從沒有提起過她,一個字也沒有。甚至她流產的事,對焦凱造成了那麼大的影響,他也沒有提起。但是他寫了兩篇日記是關於季峰夫婦的。而這兩篇日記的內容讓蘇曦再一次感到吃驚。她決定和季峰的遺孀蘇詩見面。
在蘇曦眼裡,季峰和蘇詩是天底下最好的夫妻。季峰的意外死亡甚至讓蘇曦想起一種老百姓的說法,太好的夫妻不到頭。可是焦凱的日記卻向蘇曦描繪了另一番風景,季峰愛的女人竟然不是他的妻子。蘇曦理解不了的是,一個心中有別的女人的男人,怎麼能對妻子那麼好,或者說,他怎麼能讓妻子那麼幸福。她覺得這世界有點亂了,有一瞬間,她競閃過這樣的念頭,去問問焦凱,季峰到底是什麼樣的魔鬼。
蘇曦走到蘇詩家附近時,發現蘇詩在樓下等她。她覺得蘇詩太客氣了,蘇詩卻說蘇曦是稀貴客人,值得一迎。蘇詩說完這話發現蘇曦當真了,就加了一句說,她也是順便吸吸新鮮空氣,說着挽起蘇曦的胳膊,一起上樓。
季峰和焦凱是童逆之交,但並沒有使蘇曦和蘇詩也成爲朋友。雖然她們有過泛泛的交往,但卻不存在更親密的可能。蘇曦對舞蹈演員天生有偏見,她認爲所有的女舞蹈演員都是盛氣凌人拿姿作態的。蘇詩雖說早就不跳舞了,但永遠保持着舞蹈演員的特徵。所以她對蘇曦的熱情都被蘇曦理解成衝她丈夫來的。
有一次蘇曦對焦凱說,妨礙她和蘇詩成爲朋友的另一個原因是,她看不慣蘇詩總是在外人面前跟自己的丈夫親暱,難道。他們沒有家嗎?她記得焦凱當時說的話是,“女人總是看不上女人。”
“哎,我說,蘇曦,自從上次見你到現在也沒多長時間啊,你怎麼瘦成這樣了?”蘇詩給蘇曦拿來水果,倒了茶,然後就發出了這樣的驚歎,引得蘇曦心裡一陣難過。蘇曦能想象出她現在過的是什麼生活。
“是嘛,”蘇曦還是想掩飾,儘管現在她十分同情蘇詩,但還是不能信任她,一句話,她現在還不想讓
蘇詩知道她和焦凱的事。“可能是因爲最近睡眠不好。”
“那你可得小心,”蘇詩認真地說,“這個歲數失眠,恐怕就難好了。”
不知爲什麼,蘇詩的勸慰儘管出自關心,也讓蘇曦聽上去有點幸災樂禍的味道。她打量一下蘇詩,發現她也瘦了一些,但由消瘦帶來的幾分憔悴恰到好處地使蘇詩增加了點點憂傷,這憂傷讓她看上去比從前灑脫,更有味道,把她過去一向表現在外面的美,往內心移了移。蘇曦朦朧地感到,男人會比從前更容易被蘇詩吸引。但她沒有把這些感受都說出來,對於一個醫生來說,蘇曦不善於表達不清晰的感受。
“你好像也瘦了。”蘇曦說完馬上又加了一句,“最近怎麼樣?”
“我還能不瘦嗎,”說完蘇詩神情黯淡,“我也是睡不好覺。”
蘇曦沒有說話,她心裡突然很難過,一股強烈的同情心在她心裡產生了。
“我真是完蛋,”蘇詩說得隨便,“到現在還是想他,尤其到晚上,一個人躺在牀上,就止不住眼淚了。”蘇詩的嘴角還留着一點微笑,眼淚在眼圈裡打轉,蘇曦見此情景鼻子也酸了。
“想開點。”蘇曦說。
“道理我都明白。好多女人跟我年紀差不多的丈夫死了,能找的也都另找了。”蘇詩看一眼蘇曦,“我知道我長得不醜,可我不想找了,找了又能怎麼樣,再也不會有人能比季峰對我更好了。我有過這麼好的丈夫這一輩子也夠本兒了,值了。”
蘇曦聽蘇詩這麼說非常感動,不由地想到命運,女人們常常因爲嫁了不同的丈夫而有了不同的生活,同時也決定了她們對生活的態度。蘇詩因爲有季峰有了這樣的感嘆,反過來,如果一個女人沒有好丈夫,沒有愛情,只有成功的事業,她能覺得這一輩子值了嗎?蘇曦馬上在心裡做出了否定的回答,她更堅定了自己眼下的看法,男人或者說感情,對女人太重要了。
“你得試試做點事,分散一下精力。”蘇曦對蘇詩說。
“我知道,可我不知道幹什麼。季峰活着的時候,總是什麼都替我安排好了,我都習慣什麼都不管。”
“他的公司現在誰管吶?”蘇曦再一次想起焦凱的日記。
“他弟弟。”蘇詩說,“有時候我想,有個好丈夫一方面是好事,一方面也不是好事。好事是你能幸福,不好的事是你喪失了自己的能力,像個孩子。不瞞你說,我們結婚這麼多年,季峰從來都是摟着我睡的,他要是不摟着我,我就睡不着。所以有時他出差,我要不是正趕上上班,我都跟他一起去。反正多一個人也就多點車票錢。所以,你看,我怎麼調節,我是跟他活在一起的,我們的生活表面是分開的,實際是粘在一起的。”
蘇曦眼睛發直地看着蘇詩,蘇詩移開目光,接着說下去。
“現在,女兒大了,今年上高中了,我就這麼過了,我不調節了,我要是想他了,我就使勁兒讓自己想。人家都說,憂鬱讓人少活七年。我纔不管吶,我只要能活到我女兒上大學,就夠了。孩子一上大學就獨立了,經濟上,她叔叔那兒都包了,反正公司是孩子她爸爸的。孩子出去了,我要是還那麼想他,你說,我幹嗎不去找他,王必這麼苦念着。”蘇詩說到這兒,擡頭看看蘇曦,然後不好意思地笑笑。
蘇曦沒有說勸阻的話,儘管她知道禮貌上是應該馬上說的。可她心裡這會兒無比羨慕蘇詩,她能理解,女人一旦獲得了巨大的感情,她的生命就變得渺小了。
這會不會就是女人的命運,或者就是女人的本質。
“不好意思啊,光是我說話了,喝點茶,涼了吧,我再給你添點兒水。”蘇詩起身給蘇曦倒水。“哎,對了,你怎麼沒和焦凱一塊兒來啊?”
“啊,他進修去了。”蘇曦還沒想好,就把謊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