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有了皖南義軍的相助,蕪湖一戰可稱得上輕鬆無比。
近乎無損的拿下蕪湖並水陸連營,獲得了大批的軍備物資,最重要的則是水營中許多未及鑿沉的大艦,將是趙禹西攻集慶的極大助力。
對蕪湖的圖謀已經醞釀了數年,一戰而定後各項事務很快就有條不紊的運作起來。以蕪湖本地鏡湖幫爲框架構建起的水營進駐蕪湖水軍大營,積極備戰集慶方面或許會有的反擊。而討虜軍則忙着肅清潰兵,同時編練降卒。
經此一役,皖南義軍只剩三千餘人,趙禹能夠如此輕易取下蕪湖,可說是全賴他們的功勞。這三千多人趙禹並不打算放過,一來這些降卒皆年富力強,稍加訓練便是一支勁旅,二來趙禹也怕這些人放歸鄉里後會化作流寇繼續爲禍皖南。
至於這些義軍的頭領,則盡數收押一處。趙禹對如何處置這些人,還沒有一個定計,索性置之不理。
杜遵道等一大批總管府文官到達蕪湖,接管了民生政事。因爲蕪湖是元廷重點經營之地,趙禹並不打算效法滁州以本地士紳掌管,並以鐵腕手段鎮壓了數起士紳掀起的民亂暴動。如今他已經有了實力並底氣,再不須小心翼翼委曲求全。
時間在忙碌中飛快流逝,至正十五年漸近尾聲。
冬日江寒,水戰不利,元廷江南大營錯失了收復蕪湖的良機。趙禹充分利用了這段時間,將滁州蕪湖一線經營得鐵板一塊,並且將整個皖南都收入囊中,明教五行旗一部聲勢大盛,江南之地無人可及!
年關將至時,蕪湖迎來了一位分量十足的訪客,武當七俠之首的宋遠橋。
趙禹深知武當派在湖廣之間根深蒂固,不敢託大,親自迎出府外,遠遠便拱手道:“久仰宋大俠威名,有失遠迎。”
宋遠橋年約四十歲許,正是年富力強的年紀,因張三丰常年閉關不理俗事,他已經算得上武當派真正的掌門。多年養氣功夫,哪怕泰山崩於前都能不變色。可是現在他臉上卻掛着愁容,只因爲獨子宋青書落在了魔教妖人的手裡,這對整個武當派的名聲都是一次重創。
而更令他憂愁的,則是江湖盛傳小魔君殺人如麻的兇名,作爲一個慈父,哪怕所面對的是平日最不齒的魔教妖人,此時也要放低姿態,謙遜道:“趙總管過譽了,宋某區區江湖薄名,在總管面前何足掛齒。”
他表面很是平靜,心裡卻涌動出許多念頭。雖然只是初見,他對趙禹卻並不陌生。近年來江湖上關於小魔君諸多以訛傳訛的傳聞他自然不信,但親近如六師弟殷梨亭,以及與武當派關係頗深的地方士紳豪強,也都多次在他面前提起此人。雖然心中早有一個評價,但親眼見到後,仍不免生出幾分感慨。
宋遠橋入張三丰門下最早,得其真傳,武功之高在江湖上都排得上字號。可是與少年對面而立,仍覺瞧不出少年底細。而更讓他感到驚詫的,則是少年小小年紀便能折服明教一干桀驁不馴之人,且將蕪湖一地掌管的井井有條。
如此一個江湖罕見的奇才,卻偏偏入了明教!想起此節,善惡分明的宋遠橋便倍感惋惜。
將宋遠橋請入府中,趙禹即刻命人去將那被軟禁的宋青書請過來。
宋遠橋見兒子身陷囹圄多日,非但沒有清減,反倒白胖了許多,曉得趙禹並未苛待兒子。他心中一塊巨石總算落了地,只是看到宋青書神情黯淡沒有活力,心中有些不喜。尤其與眼前這神采飛揚的小魔君相比,哪怕宋遠橋再如何偏頗,也不得不承認兩人無論是武功還是智謀都差了太多。
宋青書見父親來搭救自己,驚喜中隱隱含着畏懼,未開口身子便先顫抖起來。這一次兵敗蕪湖,他所有的膽氣都被磨蝕的乾乾淨淨,尤其被軟禁數月,每天都擔心自己會死於非命,戰戰兢兢煎熬無比。
搭救出了兒子,宋遠橋的神情也變得坦然起來,先對趙禹道謝一番,纔開口道:“宋某還有一個不情之請,今次皖南許多江湖朋友因小犬任性妄爲而冒犯了總管,還望總管能一併放了他們。”
“宋大俠既然開口,那自然沒有問題。”趙禹直接應下來,說道:“不過,恕我直言,這些人在皖南或多或少都造了一些殺孽。現在皖南屬我治下,我雖然看在宋大俠面上放過他們,但卻不許他們再歸皖南,否則便殺無赦!這件事提前講出來,免得日後落了宋大俠臉面,生出誤會來。”
宋遠橋聽趙禹前一刻還笑語盈盈,片刻間便殺意凜然,心中微凜的同時,拍着胸脯保證道:“我自會用心勸服他們,讓他們不違背總管的禁令。”
趙禹點點頭表示同意,正待要端茶送客,卻聽宋遠橋又說道:“總管肯放過冒犯你的小犬並皖南羣豪,可見宅心仁厚。爲何非要以明教起事,荼毒一地百姓?非是宋某心懷偏見,實在是明教名聲之惡已有數百年,不得人心至極。韃子竊據神州,天下有志之士未嘗沒有驅逐韃虜的抱負,但甘願與明教沆瀣一氣的,卻少之又少。總管少年英雄,該當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聽到這番算得上語重心長的勸解,趙禹沉默下來。
宋遠橋的看法未見得就全是出於偏見,甚至可以說是絕大多數地方豪強士紳的看法。明教在底層大衆的確深得人心,但在江湖和地方士紳中不得人心也是不爭的事實。不止宋遠橋一個外人,就連劉伯溫等一干出身明教的謀士近來也在旁敲側擊的勸告趙禹應該結好地方士紳以收攏人心,如此纔有可能成就大業。
趙禹也曾權衡許久,是否要着手清除明教在自己領地內的影響?
理智上來講,趙禹是應該認可劉福通的做法,只將明教當作達成心願的手段,而非一種信仰。而且以他在地方士紳中認可極高的前朝帝胄身份,一旦捨棄明教,非但不會削弱實力,反倒會更能聚攏人心,圖謀天下將更有把握。
令趙禹踟躕不決的是,他不能確定這樣子爭來的天下有何意義?神州大地不是沒有興盛過,秦漢唐宋,或詩書鼎盛,或威伏四夷。這一片滋潤了漢人幾千年的沃土,若仔細品味起來更像是被詛咒了一般,陷入一次次盛而衰衰而盛的輪迴,一次次被異族鐵騎蹂躪,一次次廢墟中涅磐重生。究竟是這片土地本身有問題,還是人治的關係?
蒙古人不是第一個肆虐中土的異族,但卻是前所未有的強大,其兵鋒之盛遠超史上任何一個民族。哪怕身處敵對的立場,趙禹對此也由衷的欽佩,並由此知曉神州之外更有另一片廣闊天地。
哪怕到如今,趙禹都未將君臨天下當作最終的目的。一宋之後,復立一宋,終究逃不出興亡百姓皆苦的窠臼。若能將蒙古人趕出中土,這片土地上過往陳規陋習將一掃而空,毫不誇張的說,這是兩千年未有之大機遇!若僅僅只滿足重蹈前朝覆轍,踏不出前人桎梏,可以預見,幾百年後此神州故土將是又一異族肆虐之地!
明教的那一套,弊病多多,趙禹從心底是不認同的,也從未奢望憑此能解決困擾神州幾千年,無數智謀出衆之輩都無法解決的難題。但是明教人卻有一種令人振奮的銳氣,上至使者散人,下至窮丁白戶,皆有一種敢叫天地換顏色的豪邁之氣。這是千餘年來已變的暮氣沉沉的士紳豪強所不具備的,當此千年未有之機遇,趙禹未嘗不想與衆人共勉,開創一個全新的世代!
這想法原本只是模模糊糊存在於趙禹腦海,當面臨宋遠橋勸告時,漸漸變得清晰起來。不過,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妄想,但史上凡成事者,哪個沒有妄想?秦皇掃六合,一舉定乾坤,未嘗沒有一世二世乃至於萬萬世的奢望。若無這等妄想氣概,只怕他也不能做成這震古爍今的成就!
英雄無種,向來時勢造就。諸葛武侯智冠古今,天文地理無所不曉,一生卻只能在西川一地蹉跎打轉。而前朝開國賢相趙普,半部論語便可治得天下大興。風雲際會之時,就該要當仁不讓,敢爲天下先!
世上不缺會做事之人,但卻獨缺敢任事之人。趙禹是幸運的,他身邊便有一羣敢做事的人,支持着他無所畏懼,奮勇向前!
待心中終於生出定計,趙禹才驀地發現宋遠橋父子早已離去,不由得啞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