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入三更,明教中人已經在山谷中整裝待發。
趙禹勒馬在隊伍最前方,身邊是傷勢已經好轉的楊逍與殷天正。幾人正翹首以盼,等待前去查探消息的韋一笑送回最新的情報,而後再決定是攻打汝陽王府人馬,亦或者就此離開。
事情並未像趙禹預計的方向發展,六派根本沒有對元兵造成卓有成效的殺傷。對此,趙禹心中雖有一些遺憾,但卻也並未太過介懷。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他高估了六派的戰鬥力,有此結果,卻也並不出奇。要殲滅汝陽王府人馬,只是他心中不想向趙敏認輸的念頭在作祟,其實是否全殲對大局並無太大意義。汝陽王統率天下兵馬,這區區千人騎兵隊伍雖然算得難得精兵,哪怕盡沒,也不會令其傷筋動骨。而武林正道對明教芥蒂已深,各派精銳一戰而滅,也難再翻起什麼風浪。
心中正權衡着,韋一笑敏捷的身形穿過夜幕衝過來,遠遠可瞧見其腋下尚夾了一個人影。衝到近前幾丈外,韋一笑已經低吼道:“教主,大事不妙了!各派早就中了韃子奸計,被一網成擒!”
趙禹等人聽到這話,臉色皆變了一變,翻身下馬衝上前,才發現被韋一笑挾在腋下的,竟是臉色灰白的渡劫老僧。這老僧雙目微瞑,氣息微弱,聽到聲響後,只是睜開眼瞧瞧趙禹,臉色便愈發難看,閉上眼後神色益發悽楚。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趙禹掃了渡劫老僧一眼,而後便問向韋一笑。
韋一笑將渡劫老僧橫放在地面上,說道:“原來韃子早在昨日便下毒毒翻了各派人手,一直隱匿不宣!這老和尚功力深厚,勉強壓得下毒,溜出來藏在半山腰上。方纔被我撞見,纔將他帶了回來。”
聽到這話,殷天正已經冷哼道:“這些人也算走慣江湖,怎麼會中了這般下三濫的招數?這般容易着了道,若說他們是豬,都辱沒了豬!”
“魔頭,你說什麼!”渡劫老僧雖中了毒,脾氣卻仍剛烈無比,對殷天正的譏諷反應激烈得很,有氣無力道:“若非被你們這羣魔教妖人擺了一道,各派怎會落到這步田地!魔君,你好歹是漢人一脈,既然早知韃子用計西域,爲何不及早通報!天殺的韃子,早早將人手安插在各派中,趁人不備下了迷藥在水裡,這般陰毒的招式,如何防備得住!”
渡劫老僧的斥責之語,趙禹充耳不聞,而是轉頭與楊逍等人商議起來:“韃子早拿下了六派,卻秘而不宣,應是要引誘咱們攻下來。看來咱們先前的計劃,要就此作罷了。”
楊逍等人也不無遺憾的點點頭,皆嘆息道:“誰能想到六派竟會如此不堪一擊!”
渡劫老僧忍耐不住,冷哼一聲,卻又沉聲道:“魔君,你若還算有血性的漢人,就該率衆去救下被韃子擒獲的各派人手!我向你保證,只要你肯出手救下各派人手,武林正道皆會記住你這大恩,再不與你們明教爲敵!”
趙禹卻不理他,招招手喚過胡青牛來,着他仔細診斷一番,才問道:“什麼毒?”
胡青牛觀察得片刻,沉聲道:“是十香軟筋散,這種迷藥無色無香,中毒者全身筋骨痠軟,動用不得內力,不論武功多高明,中毒後也只能束手就擒。不過,這迷藥用材極爲考究珍貴,配方更是西域某些番僧獨家秘傳,每一份比黃金還要珍貴。汝陽王府用這迷藥迷翻了這許多江湖人士,真算是大手筆。”
趙禹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心中不無慶幸。從渡劫老僧描述中得知,汝陽王府的臥底是早早就打入六派之中,若自己有一分動搖,將六派引入光明頂上共同抗敵,那麼只怕明教衆人沒有防備下也要中了這迷藥。
渡劫老僧喋喋不休半晌,卻被一直無視,氣得他哇哇大叫,偏偏周身動用不得力道,只能任人擺佈。
事情發生了未預計到的變化,趙禹當機立斷道:“我們即刻離開,奔赴玉門關。若叫敵人曉得我們早已經下了光明頂,只怕要再生波折!”
楊逍等人聽到這命令,皆點頭應下來。汝陽王府在此處的力量遠遠超過了明教,而以六派消磨其力量的打算也落了空,若再強要謀求決戰,徒自增添傷亡。
渡劫老僧聽到這話,卻大驚失色,顫聲道:“你就這樣棄六派於不顧?若武林正道因此淪陷,魔君,你將是武林的罪人!你是天下的罪人,千百年後也要被人唾罵!”
聽得這老僧聒噪委實煩人,趙禹冷笑道:“你這老僧也忒高看了自己,既然留得下性命來,就拭目以待吧。瞧瞧這天下少了你們六派,會不會變得更加清淨。”
韋一笑一指點暈了這老僧,而後才疑惑道:“教主,咱們還要留下這老僧帶回中原去?”
趙禹點點頭,說道:“帶回去吧。各派留在中原還有一些力量,若強要肅清麻煩太多,便讓這老僧將此間事實傳回去,讓他們去與汝陽王府廝殺救人,也讓元廷感受一下捅了馬蜂窩是個什麼滋味。”
殷天正不無感慨道:“與各派鬥了這些年,不意他們竟落到這般下場。經此一役,只怕中原武林就此淪喪,一蹶不振。”
趙禹則擺手道:“長江後浪推前浪,江山代有才人出,武林千百年來就存在着,少了這羣人,自然很快又會有另一批崛起。各派雖然精銳盡失,這名望招牌縫縫補補還能用,蠱惑得不少江湖人士。只不過,往後這武林規矩,卻由不得他們來定了!”
幾百人要行動,勢難瞞過汝陽王府的軍隊。現在他們已經沒了六派這個掣肘之力,明教衆人想要安然脫離,不被綴上,還要費一些周折。
不過,明教現在的優勢就在於,汝陽王府高手根本不知他們已經下了光明頂。趙禹率領韋一笑等人攜帶大量火種火油,衝進山外無甚防備的元軍馬營中,大肆放火。少人約束的數千馬匹登時嘶鳴奔跑起來,場面混亂無比。
趁此大亂之時,明教衆人輕鬆脫困,一路打馬而去。而反應過來的汝陽王府人馬,待約束住紛亂馬匹之後,只有望塵吃土的份,卻也無法再追上明教衆人。
離了崑崙山,往東方行了一天,前方斥候突然報來,抓住幾個正派人士。趙禹心下也覺好奇,不意各派竟還有漏網之魚,便下令將人帶過來瞧一瞧。
幾個神色萎頓的人被帶上來,趙禹仔細瞧了瞧,發現竟是那有過數面之緣的華山劍客白河愁並幾名華山派弟子,想來他們是被鮮于通爲難強逐出營來尋找張無忌的下落,才僥倖逃過一劫。
白河愁等人耷拉着腦袋聳着肩,不敢擡頭,額頭上涔涔冒出的冷汗在灰塵密佈的臉上衝出一道道泥溝,形容益發狼狽。
趙禹想起這白河愁一些話語,在馬背上笑了起來,馬鞭輕輕一指,說道:“原來是華山派的白河愁白大俠,你們怎麼會淪落到這裡來?”
那白河愁聽到魔君竟還識得自己,喜色在臉上一閃即逝,而後一臉講起來。原來他們離營不久之後,便瞧見汝陽王府人馬假扮的明教徒衝殺向六派營地,心中惶急,便打馬逃離,卻不料在沙漠中迷失了路徑,已經在附近打轉了數日。
趙禹瞧着這白河愁,心中忽地想起一事來,便問道:“白大俠你和貴派白垣前輩可有什麼關係?”
白河愁聽到這問題,臉色陡然一變,疾聲道:“魔君,咱們今日落在你們魔教手中,已經不存活着的念頭。白垣正是家父,他被你們魔教中人殘殺,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咱們好歹相識一場,魔君你若算個好漢子,將殺我父親的兇手交出來,與我公平一戰,哪怕死了,我也感激你!”
趙禹點頭道:“白大俠果然不愧名門風範,待父至孝。不過可惜了些,你這殺父之仇終究無法親手去報了。令尊白垣前輩其實死在貴派掌門鮮于通手中,而鮮于通已被滅絕師太殺掉了。”
聽到這話,白河愁幡然色變,顫聲道:“怎麼可能……魔君,你這挑撥離間的法子太粗鄙了,我怎麼可能上當!”
趙禹也不多解釋,揮揮手讓人將渡劫老僧帶上來。渡劫老僧落於明教手中,又失了自保之力,生死兩難,正想瞧着旁人比自己還要悽慘,自然不再隱瞞,將光明頂下發生的事講了一遍,不無惡意。
瞭解到事情始末後,那白河愁臉色忽然變得鐵青,抽出腰間長劍來,發了癲一般往虛空裡劈砍着,怒吼道:“鮮于通狗賊,果然是你!果然是你……”
趙禹卻沒興致瞧着白河愁發狂,揮揮手讓人將他制住,而後問道:“貴派之人已經盡數落入韃子之手,未知白大俠有何打算?”
白河愁良久之後才恢復平靜,聽到這問題,驀地一喜道:“魔君肯放過我們?”
趙禹說道:“明教和閣下仇怨,源於誤會,既然講開了真相大白,我有什麼理由抓着你們不放?白大俠是否要去救貴派之人?”
白河愁咬牙切齒道:“鮮于通狗賊殺我父親,恨不能親手殺了他!從此後,我白河愁和華山派再無瓜葛!如此善惡不分藏污納垢一個門派,死了乾乾淨淨才正好!”
趙禹搖頭道:“白大俠這話卻有失偏頗,殺害令尊是鮮于通一人之舉,卻和華山派沒有什麼干係。現今貴派正遭受立派以來最大危機,我知白大俠智勇雙全,當此時更該登高一呼,解救華山派於存亡之際!若能成事,不止貴派上下皆要感恩戴德,武林中也會對白大俠高義之舉推崇備至,白大俠更以一己振奮武林頹風,可稱爲真正前無古人的一代大俠!”
白河愁未料到魔君對自己竟然會有如此高的評價,心中沾沾自喜之際,卻還未被衝昏頭腦,遲疑道:“可是我現在卻無足夠力量……”
趙禹善解人意點點頭道:“事在人爲,成大事者,忍耐是少不了的。若做事沒有完整的謀劃,那不叫勇敢,叫莽撞。白大俠解救同門之事,大可不必急於一時,此事須得斟酌權衡。明教與各派交情雖淺,終究同屬中原武林一脈,白大俠若有什麼困難,明教也會出手相助!”
白河愁聽到這話,表情漸漸變得鬆動起來,忍不住嘆息道:“江湖傳言,以訛傳訛,本就當不得真。今日與魔君一談,才知您是胸襟廣闊、出淤泥而不染的真豪傑!我竟險些被那些惡意中傷魔君的謠言所誤,錯認冤枉一個好人,真是慚愧!”
趙禹臉皮雖厚,也被這幾句誇得略有訕訕,呵呵笑道:“江湖日久,自見人心,我是不在意那些惡意中傷的。白大俠若不嫌棄,肯否與明教同行,待返回中原後再作計較?”
白河愁因趙禹一番話而對他好感大增,可是心中對明教根深蒂固的提防卻未改變,聞言後稍顯遲疑。不過又想到那汝陽王府大軍勢大,竟連各派都被擒獲,自己這區區幾人也未必能安然返回中原,反倒不如與明教同行。而且,魔君這人和氣明理,也不似傳言中那般囂張跋扈,與之結下一番交情,未必就是壞事。權衡許久後,才終於點點頭,被明教人帶下去換衫休息。
渡劫老僧在不遠處冷眼旁觀,瞧着魔君花言巧語,臉上露出深深不齒之狀,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斥道:“假仁假義!”
趙禹瞧他一眼,冷笑道:“真真假假,誰分得清?只怕過不了多久,你們少林也要來求着我,幫你們選個掌門。”
渡劫聽到這話,臉上惱色愈勝,怒吼道:“你想借此時機鉗制住整個武林,別做夢了!武林中但凡有血性之輩,就不會臣服於你們魔教淫威!”
趙禹嘴角一撇,說道:“且拭目以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