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一段時間,趙禹始終處於忙碌之中。
藉着這次刺殺事件的震懾味道,他對總管府整個構架進行了比較深的變革,當中或有傷害到某些既得利益者,但都因滁州現下緊張的局勢,還有趙禹在民間無與倫比的聲望而被掩蓋下來。
新成立的講武堂並沒有設立在滁州,出於長遠的打算,趙禹將講武堂選址設立在現在可算是滁州最前線的江寧。
聲勢浩大的明王法會也已經開始了,將會持續一月之久,在主持了第一天的禮儀之後,趙禹悄無聲息離開了滁州,趕到了位於江寧的討虜軍大營。與他同行的除了負責講武堂事宜的殷天正和新入總管府爲參謀的沈萬三之外,還有韋一笑和統領五行旗秘營的顏垣。
討虜軍雖然久困於集慶城下,但士氣仍算旺盛,可見徐達帶兵有方。趙禹入營後,徐達先是向他彙報了最近一段時間的軍情變化,而後講起與兩浙方國珍聯繫的成果,說道:“方國珍此人,盤踞兩浙數年,保境安民尚算有些作爲。只是他卻無甚大志向,偏安一隅的心思甚濃。因麾下水軍大船甚多,得勢時便張揚,示弱時則放舟下海。這番元人招降他,也花費了大力氣。因爲此人緊扼海道,元人運糧之船要仰他鼻息才能同行。所以,此人對降元后位居他之上的張士誠分外不滿,時時對元廷有不臣之心。若能順利除掉楊完者這個緩和雙方關係之人,兩方極有可能互相攻伐起來。”
趙禹聞言後便問道:“前去查探楊完者行蹤舉止的秘營可有了收穫?”
徐達點頭道:“楊完者此人聲名狼藉,本是苗民義軍首領,後來出賣同袍以爲晉身之階,投靠了元廷。做了韃子高官之後,飛揚跋扈,日漸囂張,與同僚之間也頗多摩擦。可取一點,便是謹慎。此人長居軍中,極少入城來。不過秘營兄弟們查探到他最近在揚州城中養了一名外室,間或前去私會。若想刺殺此人,這倒是個良機。只是大江兩側皆因討虜軍圍攻集慶,形勢變得異常嚴峻。揚州城又被韃子經營數年,想要妥善潛入城中潛伏下來,殊爲不易。”
沈萬三在趙禹身後突然說道:“若只要安排人手進到揚州城,我倒有些門路。我在揚州城尚有一些產業,可以安排人去打理,將人手藏在其中。”
趙禹聽到這話,精神頓時一振,說道:“事不宜遲,現在就安排下去。我與蝠王兩人前往揚州,刺殺區區一個楊完者足矣。”
徐達見趙禹心意已決,曉得自己勸阻不住,便說道:“那麼我且先收束部屬,配合總管的刺殺之計。”
揚州府,江北首富之地,也是元廷多年經營的重鎮。張士誠雄起江北,佔據高郵、泰州,唯獨對揚州只能望城興嘆。
集慶以東,大江水道已經被各方人馬封鎖。趙禹與韋一笑過了江,繞道江都趕往揚州城。這一次他們用以掩飾的是沈萬三緊急籌措出來的一批糧食,兵荒馬亂時節,揚州這種大埠重城,對糧食的需求更多。以運糧商隊爲掩飾,他們這一隊人無驚無險的到了揚州。
沈萬三商行天下,在揚州城也有不小的生意,交由家人化名打理,乃是城中老字號的商鋪。這一支運糧的隊伍,除了趙禹和韋一笑之外,其餘的人皆是真正在揚州謀生多年。他們也不清楚趙禹和韋一笑的真正身份,只曉得是一對到揚州求醫的叔侄,因和自家東主有些關係才結伴而行。
韋一笑這人,不經裝扮已經是一副惡疾纏身的模樣,收斂了眼中精光和周身真氣後,更是行將就木一般,倒也不至令人生疑。趙禹則粗衣短褐打扮,描粗了眉毛,濃眉大眼,見人皆是一臉憨厚笑容,十足一個淳樸的鄉野年輕人。
爲了防備滁州方面的刺諜敵襲,揚州城南面已經盡被楊完者麾下苗軍封鎖。這些苗軍衣着打扮不似漢人,與蒙古人也迥然不同,令趙禹頗覺好奇的是,每一名苗軍士兵背後皆揹着一口袋子,有的鼓起有的乾癟,卻和丐幫弟子表明身份的袋子有些相仿。待問過旁人才知,原來楊完者所部雖然作戰勇猛,但紀律卻渙散,每守一地,必大肆劫掠,那口袋正是士兵各人用來盛裝收穫。只看過往行人對扼守路口苗軍畏若蛇蠍的模樣,便可知這些軍隊在揚州風評是如何惡劣。
沈家商隊行過各處關卡,管事之人皆要向兵丁頭目奉上茶錢,才避免了被刁難,順利放行。雖有銀錢開路,卻仍不免意外發生。在行過某一處關卡時,突然有一名苗人士兵揮起鋼刀砍斷了一輛糧車的車軸,而後一臉得意笑起來,嘴裡哇哇喊着旁人聽不懂的土話,他身後的同伴卻也一起捧腹大笑起來。
韋一笑臉色陰沉,湊在趙禹耳邊說道:“這苗人說,咱們的糧車壞了,可以留在他們這裡。他們幫忙將車修好再給咱們送過去。這些無恥混賬,擺明了是要貪下一整車幾百斤的糧食!”
趙禹見這些苗軍公然索賄不止,更直接出手巧取豪奪,着實貪得無厭。如此惡劣軍紀,無怪乎楊完者此人在江南名聲惡臭到了極點。而他身邊一名糧店夥計也低聲怒罵道:“生不謝寶慶楊,死不怨泰州張!這楊驃騎上下皆貪得無厭,連張士誠那反賊都不如。可惜討虜軍打不過江來,除掉這一支禍國殃民的寇軍!”
趙禹與韋一笑對望一眼,眼中皆流露出濃重殺意。哪怕不爲解集慶困局,除掉楊完者此人,也算是造福一方的義舉。
糧隊從北城門入了城。
與民不聊生的南面不同,揚州北城總算還有幾絲通衢大邑的繁榮模樣。大道上人流不斷,車水馬龍,也沒有軍紀敗壞的苗軍攔路索賄。
因爲城南要堅壁清野防備滁州討虜軍,合城民衆大半被驅趕來了北城,又沒有得力的管制約束,混亂無比。
與近幾年才興盛起來的滁州不同,揚州城繁榮之名由來已久,歷朝歷代皆是興盛大邑。蒙古人南下後,對這漢人雄城也分外重視,經營多年。城中可見到許多鮮衣怒馬蒙古貴人,還有許多色目豪商活動期間。
行走在熱鬧的街道上,恍惚間趙禹還以爲自己又到了大都街頭,心中卻無甚舊景重溫的喜悅。揚州城的繁榮似乎與生長於斯的漢人無甚關係,街道上但凡趾高氣昂者不是蒙古人就是色目人,南人臉面上卻無甚底氣。哪怕是隨身攜帶兵刃的江湖豪客,在面對天然優越的蒙古貴人,似乎也氣弱一頭,懾其鋒芒而避走。
這一座記載着無數漢人風光的雄城,現在卻是異族番邦耀武揚威之地,時勢所致,令人扼腕不已。
沈萬三的糧鋪位於城中最繁榮的商市街道上,打理此處生意的管事早得到東主密信,一早給趙禹和韋一笑準備了棲身之所,乃是一所無甚出奇的民居。這民居背靠着揚州城最著名的脂粉地,一牆之隔便是魚龍混雜所在,便於行事,一旦有變,也可快速潛逃。
待安頓下來,因爲韋一笑要扮作沉痾在身,趙禹藉着抓藥問診爲名,走上了揚州街道,沿路仔細觀察,尋找五行旗秘營先一步潛入人手留下的標識。一路搜索着,竟不知不覺走到一家青樓的後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