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進谷中,趙禹放目四望,看見大石後探出一角衣帶。他小心翼翼走過去,看見楊青荻正半靠在大石後,星眸半合,似是睡去,臉上帶着少有的嬌柔恬淡。
朦朧間楊青荻聽到些許聲響,睡意頓消,瞬時睜開眼來,視野模糊片刻纔看見躡手躡腳正要退開的趙禹。她俏臉一紅,坐直起來擡手輕理鬢間稍有散亂的青絲,低聲道:“你回來了。方纔有些倦,想坐一會兒,沒想到睡去了……”
趙禹溫聲道:“我在這裡守着,姐姐再睡一會兒吧。”
楊青荻站起身,搖頭道:“不必了,休息這一會兒已經夠了。”說着,便擺動着有些痠麻的手臂到溪邊掬水洗臉,清水滑過臉頰如碧荷凝露,嬌豔欲滴。
趙禹在一邊將出谷後的見聞講了講,只是見楊青荻明顯興味乏乏便訕訕住口。
甩幹臉上的水珠,楊青荻說道:“來吧,我們來拆幾招,試試練的成果。”
說罷,她淑女劍出鞘,嬌軀一擰便使一招冷月窺人,劍鋒顫震疾刺過去,竟似要將趙禹整個上半身都囊括劍下。趙禹早將全真劍法演練純熟,見楊青荻劍招凌厲,當下便使出一招白鶴亮翅將君子劍由腋下揮出,直取楊青荻漫天劍影中唯一的空門手腕。哪知這一招只使到半途,楊青荻那無數劍影復又合二爲一,刺向趙禹毫無遮攔的丹田小腹。
雖然只是切磋,但這驟變的劍招仍讓趙禹驚出一層汗來。來不及思忖該用那一招全真劍招,他直接擡腳踢向刺來的劍脊,半途中白鶴亮翅疾轉爲劍鋒斜掠的雁行斜擊。
熟料楊青荻似乎早已知曉他下一步的變招,劍招已經先變爲錦筆生花,無鋒的淑女劍抵上趙禹肋間,尖芒一顫便在趙禹衣衫上留下均勻分佈的六個小孔!
趙禹撤劍急退,低下頭看向肋間衣衫破出的小孔,目露異色。他自覺全真劍法已經練得純熟至極,可是切磋這數招中,竟完全被楊青荻壓制住!
楊青荻都收起劍來,見趙禹仍驚詫不已,便笑道:“古墓劍法乃是林朝英女俠專門創來破解全真武功,你劍法中的漏洞,我全都能破解,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趙禹奇道:“那林朝英女俠不是與王重陽傾心知己?怎麼煞費苦心去破全真教的武功,倒好像生死大仇一般!”
“你的問題可真多,我哪裡會知道!有機會,你自去問一問林女俠吧!”
楊青荻低哼道,又說:“既然你的全真劍法都掌握熟練了,我們便來開始試着雙劍來配合,這可比單獨連一套劍法還要重要。”
聞言後,趙禹收起了心中的好奇,持劍走到楊青荻身畔。他都想試一試,原本就屬上乘的劍法配合起來會有怎樣威力。
待趙禹靠近過來,楊青荻肩膀微不可察的僵了一僵,說道:“你站在……唉,就這樣吧。先從第一路的浪跡天涯開始!”
聽到楊青荻的話,趙禹順手便使出了全真劍法中的浪跡天涯,以腳尖爲軸,上身旋半周後斜劍刺出,且翻覆抖出數道虛影。待招式用老都未見楊青荻有何動作,詫異下回頭望去,只見楊青荻劍鋒正停在自己肩膀三分處,表情分外尷尬。
原來古墓劍法中這名字相同的一招須得揮劍直劈下來,而兩人若同時出招,趙禹的身體恰擋住楊青荻落下的劍鋒。
趙禹收起劍來想了片刻,說道:“這一劍,應該是青荻姐姐你在我前面吧?”
楊青荻都從未練過雙劍合璧,聽了趙禹的提議,便往前邁了幾步,站在趙禹前邊說一聲:“再來!”
兩人一同出招,哪知楊青荻揮劍欲劈時後背陡然被撞了一下,她黛眉一挑回過頭,看見趙禹斜斜衝出去。略一思忖便明白,自己站在趙禹面前,他要使這招浪跡天涯,身軀擰轉恰要擦過自己後背才能出劍。繼而又想到兩人雙劍合璧配合出劍,勢必還要有許多身體磕碰的地方,雙頰再次飛起霞雲。
趙禹很快也想通了這一節,訕訕退了兩步,彷彿做了虧心事一般,低着頭用腳尖碾着地上的草根。
兩人相對無言,沉默許久之後,楊青荻狠狠瞪了趙禹一眼,低聲道:“若不練好,命都沒了,還有什麼好計較!”
趙禹心道就是怕你計較才遲遲不敢開口,既然你都不在意,男子漢大丈夫豈有退縮的道理!他用力點頭道:“那就繼續!”
這一次,兩人總算配合使出了一招浪跡天涯。趙禹並不寬厚的胸膛擦過楊青荻流線柔潤的後背,待劍或劈或刺出時,兩人心中都生出異樣感覺,原本劍招凌厲不再,卻透出一股旖旎。
趙禹保持着斜刺的姿勢,左手臂彎還搭在楊青荻玉削香肩上,雖隔着衣衫,卻彷彿已經觸到那滑致肌膚,頗有進退維谷之感,澀聲道:“還要繼續?”
“繼續!花前月下……”楊青荻嬌喝一聲,劍鋒輕顫如繁花飄落,於身前交織成網!
趙禹也急忙躍起身來,半空中俯衝而下,劍如滿月光華落入繁花之雨中。兩劍交織融合,幻出大片劍影烏光!沒有了身體的碰觸,兩人都全神貫注催使劍招,配合之下威力果然大增,若有對手於劍下騰挪,勢必要生出無從抵擋的念頭!
眼見劍招配合能有如此威力,趙禹和楊青荻欣喜地對望一眼,繼續使出下一招清飲小酌。趙禹揮臂,劍鋒由上至下穿刺而來。楊青荻則柳腰後曲,上身半仰,劍尖翻起遙指櫻脣,如佳人獨酌不勝酒力一般的嬌羞。
接下來數劍,皆都配合施展出來,或因生疏劍招轉換還有些生硬,但已經比單純一人練劍威力要強了許多。只再用到掃雪烹茶這一招時,須得趙禹以臂撐住楊青荻腰肢,兩人一劍撩起後刺下,另一劍橫取敵人膻中要穴。
楊青荻躍起,柳腰滑入趙禹手臂之間時,身軀驀地一顫,勁力頓時一散,徑直仰跌下去!
趙禹見狀,急忙棄劍轉身,伸臂環過楊青荻柳腰,攬住她下躺的嬌軀。
“放、放開我……”
雖避免了跌落地上,楊青荻白皙的臉頰上卻已經霞雲翻滾。她捂住臉頰擰身掙脫開趙禹的臂彎,轉身背對過去,臻首輕垂。
趙禹的臉都變得有幾分紅暈,手臂還保持方纔的姿勢,心緒沒來由紛亂起來。好一會兒,纔將楊青荻丟下的淑女劍撿起來遞過去,語調誠摯道:“小命重要,繼續吧……”
楊青荻的情緒已經平復許多,聽他這樣說,俏臉又覺發燙起來,美目流盼,嗔望他一眼。接過淑女劍來,嬌呼一聲“松下對弈”,劍尖便如落枰的棋子一般張揚醒目。趙禹也揮劍迎上,劍尖碰撞清脆聲不絕於耳,激盪的氣勁涇渭分明划向四方。
全真劍法與古墓劍法本是風格迥異的路數,可是當兩人終於演練一遍後才發現,這原本相剋的劍招配合之後竟能融洽無間,若能完美施展出來威力豈止倍增!哪怕趙禹未到通曉男女之情的年紀,也已經品味出創出這雙劍合璧之術的林朝英與王重陽之間何止知己那般簡單。
他心思本就縝密靈活,想通一節便諸事皆通,也大概明白了爲何古墓派劍法能夠剋制全真教武功。一時間,心裡倒有一些五味雜陳的感覺,一方面驚歎於林朝英這奇女子武功造詣之高,另一方面又不免嗟嘆其癡心枉付。
思緒發散開,趙禹的目光又落向眼前這宜喜宜嗔的絕色女子,原本縈繞於心薄霧般的朦朧情愫忽然變得透徹幾分。早先似懂非懂的感覺也剎那間找到原因,只是念及楊青荻對自己向來不假辭色,心中未免有些意興闌珊。況且兩人年齡差了六七歲,哪怕自己將心中這些糊塗念頭講出來,只怕最好結果也只是博佳人一笑。
他本就不是自怨自艾的性格,情緒低落片刻後便又想道:“楚王遊大澤,夢會洛神,原本是極荒誕的神怪故事,千年流傳謳歌,卻成了極美的篇章。我雖不及楚王尊崇,但卻要比他幸運得多,眼前便有一個真實的姑射仙子,一顰一笑,盡收眼底,不必再去夢裡求索,還有什麼不滿?”
楊青荻背對趙禹,席地而坐,淑女劍橫置在兩膝上,青蔥玉指輕點在劍身上。月華輕靈倒映眸中,似一汪碧潭,似兩點寒星。她雖自幼生長在古墓那與世隔絕之地,性情卻並不冷漠,但也不似尋常女子一般多愁善感。
她喜歡在外間行走,扮作各種身份,以旁觀者身份去觀看世間悲歡喜樂,卻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身入其中。她收容戰亂中的孤苦女子,卻不覺得是什麼善行,也並未因此感到充實亦或者繁瑣。就好像別的女孩子七八歲的時候偷偷將脂粉塗抹在臉頰上,既然開始了,就順其自然做下去。
收容了那些女子,自然要保護她們周全,也就需要更高的武功。所以她救下了趙禹,向他請教喪亂之劍,教給他九陰真經……這都是自然而然就發生的事情,對楊青荻而言,她的人生很少有意外發生。
很少,終究不是絕對沒有。
手指落在草地上,無意識的亂划着。似乎碰到一顆石子,她眉頭微鎖擡起手來,卻看見草地上依稀有“君生”兩個字。她突然感到一陣厭煩,揮起劍來斬破這一塊草地。耳邊聽到腳步聲,她側過頭,看見趙禹向自己走來。
“再練一遍吧,小命要緊……”趙禹訕笑着低聲道。
她嘴角一翹,站起身來拍去衣衫下襬沾上的草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