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潁州,甚至還未有時間一覽全貌,趙禹便又要離開。
他與紀曉芙說起自己的打算,紀曉芙只是沉默,卻並未反對。她與師門恩義已決,又不想歸家累得父母傷心,爲了女兒,也只有前往楊逍處纔算最好的處境。只是一想到自己往後真的成了師父口中的魔教妖婦,她便心如刀絞。
讓趙禹沒想到的是,張無忌也一定要離開。現在潁上縣合城上下皆是明教中人,他謹記太師父教誨,自然不肯逗留此處。
趙禹奇道:“你的寒毒還未清除,留在此處還有胡先生照顧,若離開了,只有等死一途,你不怕?”
張無忌表情悲傷道:“我這寒毒糾纏已深,胡先生也沒法子根除,留在這裡都是等死。索性趁着還有一些時間,遊覽一下山川河澤,走到那處便死在那處罷。”
聽到這話,趙禹心中都禁不住生出濃濃的同情。因脾性不同,他與這少年總有些爭執,可是看到張無忌強自豁達的落寞樣子,他還是感到傷懷,便勸慰道:“世上不乏否極泰來之事,無論何時存個希望總是好的。你不想待在這裡,就與我一起上路吧。縱然真的死了,我也一定將你送回武當山,不讓你曝屍荒野。”
衆人將趙禹送出潁上縣。臨行前,他見所有人都站在一處其樂融融的樣子,那看得出貌合神離的裂痕,忽而心中一動,便說道:“所謂飛刀破萬軍,實在言過其實。不過我若要殺某個人,哪怕他護衛森嚴,也簡單得很。”
衆人正奇怪他爲何突然說出這話,又看見趙禹手中驀地多出一柄飛刀,只見他手臂一揚,寒光驟然一閃,他們竟連飛刀的軌跡都捕捉不到!
衆人正仰臉漫天尋找飛刀,忽然有人高喊道:“看城樓!”
他們猛地轉過頭,卻看見距此十餘丈外的城樓木牌上正依稀露出一截飛刀尾梢。如此神乎其技,衆人驚詫得嘴都大大張開,忘了言語。良久之後,才爆發出雷鳴般的叫好聲,卻又有一些人臉色變得難看起來,尤其那試圖以言語掣肘趙禹的羅文素,更將腦袋都縮進人堆裡,生怕被趙禹望見。
“各位,告辭了。數月之內,我必定回來!”
說罷,趙禹翻身上了馬車,駕車離去。
再次上路,趙禹對自己尋路的本領不抱希望,便請紀曉芙來認路。紀曉芙雖然在江湖上行走過幾年,但中原之處卻也不熟悉。商議一番,便決定走川路去崑崙山。雖然避不開峨嵋山,但有車篷遮擋,注意一些,也不會有事。
同意走這一條路,趙禹也存了一個念頭。他知周芷若那小姑娘眼下便在峨嵋派,而自己幾次遇到峨嵋派之人都沒機會問一問,這番也想順路去看一看。辜負了周船伕臨終所託,他心裡不無愧意。
一路相安無事,縱有幾波蟊賊,都被趙禹隨手打發了。行了將近兩月,已經到了峨嵋山腳下。耳聞目睹熟悉無比的景緻,紀曉芙又傷感無比。
入夜後,依照紀曉芙那裡打探來的路徑,趙禹潛上峨嵋山。他不是不想正大光明去拜會,只是因了紀曉芙之事將滅絕師太得罪狠了,公然露面,禍福難料。而且讓旁人曉得周芷若與自己這個聲名狼藉的小魔君有牽連,對她也無甚好處。
他先潛到新弟子所居的金光頂下山谷裡,這時候正是晚課時間,衆多新入門的弟子在兩名靜字輩大弟子的帶領下,溫習一天所學峨嵋派的基礎武功。
趙禹現今的輕功造詣,若想隱匿行蹤,如非滅絕師太那種高手,輕易是不會被發現的。他繞着山谷行了一週,觀察入微。山谷中統共有三百餘名新弟子,男女參半,看得出已經打下不錯的武功底子。
聽紀曉芙說,峨嵋派每年都要收取過百名弟子,有的是遊歷江湖的峨嵋派弟子發掘收取,有的是江湖同道推薦,最多的則是川地左近人家的兒女。亂世尚武,或貧或富人家,都想自家孩兒能學得一技傍身。峨嵋派位居武林六大門派之列,自然是這些人家最好的選擇。
趙禹看問題較尋常江湖人深刻些,可以感受到在這表象之下,峨嵋派在川地無論是江湖還是俗世都有着不容小覷的影響力,通過招收門徒這簡單手段,就將川地衆多地方豪強聯繫在一起。加之川地環山封閉,在當地峨嵋派的聲勢只怕比朝廷官府還要盛了幾分。
由峨嵋派推及到天下武林各大門派,趙禹才明白原來江湖與天下的聯繫已經密不可分,各大門派既有遺世獨立的一面,另一面也在積極入世。每一個門派所擁有的聲望勢力,都非簡簡單單幾個門派高手可以概括。明教若想成就大事,這些武林門派是斷斷繞不過去的。
一邊思索,趙禹一邊在人羣中尋找周芷若的身影。可是接連尋找了數遍,都沒有發現那小姑娘。
正當趙禹倍感疑惑之際,忽聽到一名靜字輩大弟子朗聲道:“你們不要因基礎武功枯燥就心生懈怠,要以周芷若師妹爲榜樣。她正是因爲刻苦修煉本門基礎武功,打下一個好基礎,才被師父她老人家在門派小比中看中,收做了入室弟子。”
聽到這話,趙禹才知周芷若原來已經不在此處。得知那小姑娘已被滅絕師太收爲入室弟子,趙禹既覺幾分驕傲,又生出一些憂慮,越發不敢暴露出周芷若與自己有關聯之事。只看滅絕師太對待紀曉芙的態度,可知她對明教有多麼深惡痛絕。
離開了山谷,趙禹又往金光頂上行去。他不敢走峨嵋派開掘出的登山小徑,只在依着小徑左近的山石之間攀爬,金光頂險峻陡峭,饒是趙禹輕功不凡,每每都會因陡峭地勢而生出一層白毛冷汗。
金光頂半山腰處的劍院,是入室弟子修行居住之處。據紀曉芙講,滅絕師太不喜男弟子,因此被她收作入室的,皆是女弟子。劍院女子匯聚之處,趙禹只是來探望故人,並非竊玉偷香,倒不好莽撞地闖進去,就在劍院外空地旁等候,也不能篤定能否見到周芷若。
過了半個多時辰,就在趙禹即將失去耐心準備離開的時候,看到遠遠山道上走下來兩個身影,其中一個是中年女尼,另一個正是數年未見的周芷若。
趙禹隱身在樹蔭中,看得真切。兩年多未見,這小姑娘長高了一些,臉頰也顯豐腴而不是以前的瘦削樣子,顯然在峨嵋派過得還算舒心。只是她眉宇間常盤踞着鬱郁之色,仍是一副惹人生憐的怯弱樣子。
行得片刻,那女尼突然對周芷若說道:“周師妹,師父的脾氣你都知道。她對你嚴厲,是因爲心裡對你的期許高。你不要傷心,回去好好睡一覺,做得好了,師父她老人家覺得欣慰,也不會再斥責你。”
周芷若點點頭,輕聲道:“靜玄師姐,師父責備我不傷心,只是難過不能做到師父的要求……”
那女尼拍拍周芷若的肩膀,柔聲道:“師父回山後,脾氣的確有些不同。我聽你貝師姐講,師父這次下山,遇到了一些難堪的事,原本得她鍾愛的紀曉芙師妹叛出本派,還有現如今名滿江湖的小魔君趙無傷與師父比試一場竟不分伯仲。師父她老人家最是要強,許是看到那小魔君小小年紀武功便已出神入化,她有感於門下並無出色弟子,纔對你加倍嚴厲起來。這些事,你自己心裡知道,切不要講出去!”
“那個小魔君真的如傳言中那樣厲害?據說他才只有十幾歲,怎麼就能和師父戰個平分秋色?”周芷若用力點頭後,又疑惑問道。
靜玄想了想才說道:“同門中見過那小魔君的,丁師妹向來不許衆人提起他,貝師妹則不曾與他交手過。只有靜虛師妹講起來每每心有餘悸,她講的話向來最中肯,那小魔君應該是極厲害的。”
兩人講着話,已經走到劍院門口,周芷若停下腳步,對靜玄說道:“靜玄師姐,我想再練一會兒劍,你先回去吧。”
靜玄說道:“莫要給自己太大壓力。”說着,就走進了劍院。
趙禹看到周芷若在原地站了片刻,突然轉身向自己隱身的地方走過來,還以爲自己已經被發現,險些要轉身欲走。待見到小姑娘眼神散亂,才知她只是隨意走來。
周芷若走到距離趙禹數丈遠的空地上,小臉寫滿了疑惑,輕聲自語道:“都是姓趙的,年齡也相仿,難道真的是他?”
過得片刻,她自己又搖頭道:“肯定不是的,他的武功雖然也厲害,卻還沒高到能和師父較量的程度。而且,他心腸好,怎麼會是大奸大惡的小魔君……”
趙禹聽到周芷若自言自語卻是因自己的身份而憂心忡忡,頗感到幾分古怪情誼。
周芷若在原地站了片刻,突然抽起佩劍揮舞起來。趙禹見她劍招舞動已經頗具章法,又覺得欣慰起來。趁着周芷若練劍時,他飄然下山。既已知道周芷若在峨嵋派過得不錯,又得滅絕師太看中傳授一身武功,只要自己往後避而不與她相見,她該可以自在的在峨嵋派生活下去,這樣也不算辜負了周船伕的託付。
周芷若專注練劍,根本沒有察覺到趙禹到來離去。練了片刻,她有些無趣的拋下劍,又徒手連起了幾式散手,卻是兩年多前在漢水船上趙禹傳授給她的那幾式套路。此時她再施展起來,已經純熟無比,聲音黯然道:“師父說我這幾式羽若散手只有機巧,卻失了武道真意,不許我再練了浪費時間。可是我只有練起這散手來,才覺得他就在我身後……”
過了一會兒,她的小臉糾結起來,悵然道:“若他真是那個小魔君,可怎麼辦?師父對魔教的人深惡痛絕,必然不許我再和他有牽連。可是往後他若來尋我,我終究是要隨了他去的。師父待我的恩情,還是要辜負了……”
縹緲峨嵋山,雲霧繚繞,飄下細雨霏霏,冷寂夜色中,終究無人來開解這悵然兩難的少女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