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禪六人行走得極爲緩慢,一則是因爲歐冶常傷勢很嚴重,不可能奔行太快,否則劉禪也不可能使出謀略,分兵而行,自己卻要躲避在建業城下,這樣出力不討好了;二則,因爲他們還要等待趙風等人前來回合。
一個多時辰之後,他們大概也走出十里之外,天已經矇矇亮了。灰色的天空,還有一二顆殘留的晨星在閃爍着。
北邊有一條河流,應該是長江的汊港,河上霧氣起伏不定,像條灰白長蛇,在地上爬來爬去地扭動身體。
南岸這邊是沙灘、沼澤、蘆葦蕩在窸窸窣窣的響動着。
這一切,都籠罩在粉紅的朝霞下,太陽卻還在地平線下,愣頭愣腦地不肯露面。
劉禪的騎術雖然實在是不怎麼樣,但是已經在這樣的慢速行進中,還是可以獨自騎着一匹馬的。
他不時地看着四周的美景,然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的早晨空氣。一種微涼的感覺直透胸腔,讓人感覺一派神清氣爽,原本有些萎靡的精神,一下子就提升了。
劉禪扭頭看向旁邊的歐冶常,他雖然只有一隻手,但是並不妨礙騎馬。只是讓劉禪憂心的是,他的臉色較之昨晚時候,顯得更加蒼白,而且還透着一股青。他的傷勢本來就重,加上不但沒有好好休息,反而是連夜騎馬趕路,就是鐵打的身體,恐怕也是支持不住的。
劉禪只好命令大家停止趕路,對歐冶常說道:“歐冶先生,咱們現在已經趕了不少路途,應該先停下來休息一下吃點東西,然後等趙風他們過來了。”
劉禪的話說得委婉,並不提他擔心歐冶常的身體,怕他支持不住的事情。畢竟歐冶常不似常人,其剛剛失去一條手臂,心情恐怕是極爲難受的,這時候劉禪需要給予的關懷,便是盡力保護歐冶常的武者尊嚴了。
歐冶常果然沒有察覺出劉禪的好意,以爲劉禪是真的想要休息,而且他自己也真的累了,欣然同意道:“如此甚好,就這樣吧。”
劉禪叫來一個護衛,讓他過去扶着歐冶常下了馬。對劉禪的這番好意,歐冶常倒是默默地接受了。
於是,大家都拿出乾糧,劉禪和歐冶常找了塊石頭坐下,免得被草地的露水弄溼了衣服。兩人就一邊吃東西,一邊談論眼前的江景,倒是很快將煩惱忘卻到了一邊。
吃完東西之後,歐冶常感覺有些口渴,就想要拿過一個護衛的酒壺來喝。劉禪連忙阻止道:“歐冶先生,你現在是大傷未愈,實在不宜喝酒的。”
歐冶常甚不以爲意道:“楊公子你多慮了,想我歐冶常的身體可算是鐵打的,喝點酒能有什麼關係?你就別管了。”
劉禪當然不能不管,他實在是很想使用21世紀淺顯的醫學語言,告訴這個不拘小節的歐冶常:喝酒不僅會刺激腦部神經,使傷口癒合放緩,更爲嚴重的是,可能還會使傷口發炎,那傷口還怎麼癒合得了呢?
但是劉禪不能,因爲箇中原理即使跟華佗先生說了,他也不一定能夠理解的。
劉禪只好勸道:“歐冶先生,在下的一位老師乃是名醫,確實曾說受傷之人忌酒的。而且,咱們如今距離漁村還有挺遠一頓路,路上更是兇險未知,先生你何必要置自己的身體於不顧呢?”
歐冶常本非愚魯無知之人,本來放到嘴邊的酒壺,隨即就停住了。他沉吟了一會,臉上依然有些不悅地說道:“跟你這個公子在一起,實在是不幹不脆的,一路上都有那麼多規矩!”然後,就將酒壺扔給了它的主人。
劉禪微微一笑,也不再多說什麼,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就好。
大家又休息一刻鐘之後,天色終於大亮。
朝陽羞羞答答地浮上江面,照得江上一片緋紅。而路邊的野草葉子上面點點的露珠,也逐漸變得少了下去。
這時候,後面的路上傳來一陣嗒嗒的急促馬蹄聲,來人數量不算少。
雖然大家心裡知道,地方極可能是趙風等人,但是一方面是爲了以防萬一,一方面乃是良好的修練養成的慣性,那些護衛立刻全都抄起武器,警覺地站起來,將劉禪與歐冶常保護在中間。
大家這樣大張旗鼓的模樣,看得歐冶常感覺甚爲不以爲然。他卻哪裡知道,正規軍隊的規章制度,跟他這樣的江湖遊俠無拘無束的生活,根本就是天差地別的。
等到那些馬蹄聲近了,大家也看清楚來人果然是趙風等人,護衛們的武器這才都放了下來。等到趙風停馬下地,劉禪撥開前面的護衛,上前去迎接,問道:“你們那裡的情況怎麼樣了?”
趙風施禮道:“回公子,你果然沒有猜錯,你前腳沒有離開多久,就從建業城出來了幾波鬼鬼祟祟的傢伙,最後都被我們一一給拿下了。”
“審問的結果如何?”
“他們都已經招認是尋找我們行蹤的,其中有諸葛恪公子的人,也有朱氏和步氏的人。”
劉禪冷笑了一聲,朱氏和步氏的人自然是不必說的,他們出城找人乃是必然。不過,他在意的乃是諸葛恪的人。這已經完全證明,他昨晚的猜想確實是沒錯的。還好已經斬掉那些尾巴,否則現在就很麻煩了。
劉禪說道:“那個諸葛恪果然不是那麼簡單的人物,還好咱們有防着他!那些被抓住的人,你最後是怎麼處置的?”
“諸葛恪公子的人,我命人都綁在一片樹林裡面,是死是活就看他們自己的造化了。至於朱氏與步氏兩家的人,是留不得的,所以就將之都結果掉,丟到河裡去餵魚了。”
趙風的話說到最後的時候,卻是看向歐冶常,然後微笑致意。看來他還在因爲歐冶常的斷臂之事,遷怒朱氏與步氏家的人。
劉禪的眉頭皺了皺,但是並未說他什麼。然後,他就讓趙風帶着他那十個手下先行吃東西和休息,一會兒之後大家還要繼續趕路呢!
趙風點點頭,下令所有人繼續休息。然後,他坐到歐冶常身邊,一邊吃東西,一邊跟歐冶常聊起他打伏擊的事情。兩人聊得倒是甚爲投機。
一刻鐘之後,趙風等人東西也吃好了,劉禪這才下令大家重新上馬。
但是這時候,大家的行進速度,可不像晚上那般緩慢了,即使歐冶常也開始加快騎速。大家就這樣緊趕慢趕,終於在日落時分,趕到了歐冶常所說的那個漁村。
漁村果然很小,房子稀稀拉拉的散佈着,大概也就只有十來戶人家,房屋全都是就地取材,用河邊的卵石堆壘而成的。
但是漁村並非是完全坐落在蘆葦蕩,它坐落在一座小山坡上,極爲靠近河邊,周圍長着極爲茂密的蘆葦蕩。
蘆葦蕩邊緣的沙灘上,散放着一些蒼老的舊船、斑駁的舊漁網,晾曬着一條條顏色有些發白的魚乾。
夕陽在地平線上露出微弱之光,隨着一聲悠長的號角,不遠處的河面上的漁船收起白帆,在河面投下凌亂斑影,緩緩地停靠在河灘的簡易碼頭。
這時候,原本沉寂如死的漁村,忽然一下子活過來了。河灘碼頭聚集起不少人,一邊從船上搬着東西,一邊談論着今天的收穫。
劉禪已經許久沒有見到過,這般繁忙又寧靜的鄉間生活場景了,對歐冶常笑道:“能夠在這樣的漁村生活,倒是不失爲一種樂趣。歐冶先生,你正好可以在這裡修養身體!”
歐冶常見劉禪這般關心自己,感激地笑了笑,就講起他與這個漁村的緣分。
那已經是七八年前的事情。當時的漁村其實比現在要大上不少,約有三四十戶人家。但是,後來遭逢水賊劫掠,整個漁村一夜之間被付之一炬。
那時候,歐冶常剛好經過此地,看到漁村的慘況之後,憤然找到那夥水賊,親自梟首賊首,用來祭奠漁村的死難者,爲他們報了仇。
不過,漁村遭劫之後,只剩下瞭如今的人口。直到如今,歐冶常每隔一兩年,都會回到這裡來看一看漁村的鄉親。
歐冶常的故事,聽得劉禪心裡頗有感觸。象他們這些遊俠,一方面的確是歷史上最有正義感的一類人,在黑暗時期挑起了整個民族反抗罪惡的脊樑。但是另一方面,他們又藐視國家律法,造成“俠以武犯禁”的局面,成爲歷代統治者的打擊對象。
本來劉禪對那些遊俠,也是深感忌諱的。但是隨着與韓龍及其門客,到如今這個頗爲義氣的歐冶常的相處之後,劉禪心態已經有所變化。他的心裡甚至開始質問,爲什麼歷朝歷代都會出現見義勇爲的俠客。難道不是因爲天朝自己的無能導致的嗎?
而且所謂“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無論放到任何時代,此話必中!所以,如果天朝律法通明,這世上哪裡還需要俠客們來出頭剷除奸惡?
就在劉禪思索的時候,漁村的人發現了歐冶常,紛紛扔下手裡的活計,歡呼着向這邊涌來,儼然見到久別的親人回家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