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回 太丁之殤

項劍走進宮殿的時候,太丁正在咳嗽,咳出了痰,痰中有血。

病態的臉上寫滿了憔悴,太丁已不是當初那個威風凜凜果斷殺伐的太丁。

這段時間下來,他的確改變了不少。

“你終於來了……”

“我最近心緒不太寧,恐有禍兮。”

“你也相信此等說法?”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我不是神仙,沒有超脫生老病死,自然相信。”

“呵呵……”

太丁輕輕一笑,笑得有些傻,有些純真,就像是一個未長大的孩子,又像是在和一個位經久未見的老朋友聊天,雖然顯得有些有氣無力,但還是表現出了足夠的善意。

“我就要死了……”

太丁有些淒涼的說着,聲音和緩,倒像是在告別,又似在講一個與己無關的故事。

“每個人都會死。當然,你的情況我也早就知道……”

項劍嘆息了一聲,不悲不喜的道。

“你早就知道,你怎麼知道?”太丁有些驚訝的意外的說。

“傷了心肝,損了脾肺,精神氣日漸萎靡,焉能不知道。”

“倒是說得輕巧,反正死的又不是你。”太丁有些好笑又好氣的說。

“我只是開句玩笑而已,你又何必當真?”

項劍看着太丁,又嘆了一口氣和緩道:“其實十八年前我就知道。”

太丁沒有說話,顯然是在認真的聽。

“因爲我一不小心看到了生死簿,就是閻王爺手上的那一本。”

“雖然相距甚遠,簿子也是顛倒放的,但那時恰好有一絲風過,我目力很好,隱約看到了大商太子太丁,享年三十二歲的字樣。”

“你果然是死鬼難纏,都見閻王了還不肯老實。”太丁釋然一笑道。

項劍沒有說話。

“大商就託付給你們三兄弟了!”

“雖然我不想服輸,但我的確輸了,輸得心服口服,因爲我真的要死了……也不得不服。”太丁苦笑道。

“大王在上,羣臣在殿,貴族在堂,隸主在家,民奴在野。層層剝削,賤下已不多,貴上猶不足,除了上主清閒外,芸芸衆生,有何不同?”

“你還在怪我殺了那些奴隸?”

“甹士最大的不同在於處低下而遊於野,賤貴而重義,扶危而濟困。上不朝禮,下不賤民,見生死而知輕重。”

“這是優點,那缺陷呢?任性打殺,易憂民生,指不定還有處心積慮之人從中作梗呢!”

“江湖道,在於率性,在於道義永存,在於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至於害羣之馬,自當有江湖道驅汰。”

“立場不同,看法不同,維護的利益也就不同,此乃你我之隙也。”

“江湖仇怨,奮劍殺之;正義奔波,一笑泯之。無貴無賤,方能長久。”

“你的說法我無法認同,因爲我身爲大商太子,怎可讓他們無貴無賤?”

“四體不勤,五穀不分,養尊處優,前呼後擁,這是太子最不能明天心的地方。豈不知天地以萬物爲芻狗,利萬物而無貴賤尊卑,處上德而無形,治天下而無爲?”

“這個說法很新鮮,但不足以引經據典。”

“教化萬民作息,以開利弊,乃上德不德,是爲有德,是無爲而有爲,是無醜賤而貴美焉。”

“這是哪個說的?”

“當然是我說的,也是軒軒大帝寫在《金人銘》中的道理。”

“我怎麼不知道?”

“因爲太子眼中只有天下劍,那有治世文?”

“這是軒轅帝給我的,我把它們傳給了大王。這也是此次軒轅城最大的收穫。”

“唉,想不到我捨本逐末,遺失明珠,真不是一位稱職的太子。”

項劍安慰道:“國家命運的轉折往往不在於宮廷之外,而在於王儲本身。桀因無道而亡夏,若歷代商王有德,自然不畏王權旁落,更不懼什麼江湖甹士,因爲天下代代人才,何患無佐臣?”

“此言倒是中聽,你覺得父王百年之後,誰可承業興商?”

“我們練武修道者貴在觀氣,我觀太子、二殿下、三殿下皆是紫薇之氣薄弱之人,少則三四年,多側六七年,必不能長命矣,倒是太甲紫薇之氣更盛,是塊未經琢磨的璞玉,只是氣形不正,尚需磨礪改過,方能端正紫薇之相。”

“是甲兒嗎?既然要糾正紫薇氣形,就說明了他一定會犯下過錯,那當朝衆臣,誰可輔之?”“我見過伊尹大人多次,知他必定是大商的長壽星,一老輔四君也不是不可能,這可是上天賜於大商的大福臣。”

“如果是伊老,那我倒是真放心了。”

“唉,伊尹大人雖能糾正紫薇氣形,但必定觸犯天顏,那五百年後的天地大劫也就不遠了。”

“天地大劫?”

“也就是說糾正了紫薇氣形,那麼五百年後大商必定會出一位和夏桀一樣臭名昭著的暴君,到時天地大劫一至,就會發生空前浩大的人仙大戰。人仙盡殞,靈魂神魄四蕩,這天地將處處怨念,何時方得安寧?”

這句話很重要,信息量也很多,太丁聽後,久久沒有說話。

“如果不糾正紫薇氣形會如何?”太丁有些心中無底了。

“太甲是你的兒子,也是大商未來的王。如果天命可以違,那就不叫劫數了。”

“當然,倘太子殿下不死,能順利繼承王位的話,我想一切便可化解。”太

丁苦澀一笑,道:“此乃命中註定,我若能選擇,就不會如此苦惱了。”

“大王還不知道你的情況?”

“哪有兒子告訴父親自己要死了的道理?我不想讓父王白髮人送黑髮人,可這也是無奈之舉。說句實話,我真的不想死。”

“你這不是實話,而是廢話。除了那些尋短見的人,誰想自己死?”

“我是死過一次的人,當然明白你的感受……”項劍看着太丁,用誠懇的口吻說。

“死……你到是死得有經驗了,唉,我沒有經驗啊……”

“能否給我說說,死是什麼樣的感覺?”

“人總有遺憾,所以臨死之際難免心有不甘。如果你做錯了壞事,死時一定會很懊悔,若有親友相掛,則是不捨的成分多些。我想,以太子殿下的狀況,你肯定最不捨大商後事。”

“人若不能安祥的死去,就是到了九泉也會不安寧的。”

“所以我才拜託你們啊……”太丁還是很希望的說。

“大商的壽命只有五百餘年,這是天命。知天命而不惑,沒有人能強求,即便是天仙也不能,況人力乎。”

項劍走後,太丁的臉上不再平靜,而是複雜的表情,有悲有苦,有惱有殤。

天命,他堂堂大商監國太子,高高在上,居然會被這兩個字給難住。

人的力量是渺小的,他的高貴對於整片天地來說簡直就是微不足道。

他可以和任何人爭,卻沒法和天地相爭。他在靜靜的等待,等待着死亡的降臨。

等死,的確是異常可怕的!

不,他是太子,他是太丁,他不會認輸,他要和天命相抗,他要逆天命!

想到這裡,太丁開口喊道:“來人!”

章九武進了來,後面還有亢金龍將軍。

“讓祝麟殺去一趟帝丘,我需要各路江湖的名單。還有,請豢龍影密切關注五門三閣,一點風吹草動也不能放過。”

“遵命,太子殿下!”

兩將軍出了殿門,昌意又進了來。太丁看着昌意,然後沉聲問道:“如果太子妃和甲兒孤苦伶仃,你可願意忠心伺候,絕不變心?”

昌意已領略了太子之意,趕忙‘撲通’一聲跪下,:“太子殿下對屬下恩重如山,屬下這條命就是太子的,屬下願效死命保護娘娘和小公子周全。”

“嗯,甚好!上午父王來探望我時身體欠佳,你可知道?”

“大王忙於政事,昨晚批看奏文到很晚,故此受了風寒。”

“我這些日子因病積了不少文案,你帶人給我都搬來。”

“殿下,那你的傷……”昌意擔憂着猶豫了。

“吃飯做事,天公地道,我自己不能推卻責任,以後的奏文全都送來,本太子要一一過目。”

昌意心疼的瞧着堅決的太丁,心中一陣無奈的嘆息,但口上卻無法違逆:“是,屬下馬上讓人搬來!”

昌意走後,太丁又咳嗽了幾下,然後喃喃道:“爲民易,爲君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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